close
我有寫文耶~~(噴氣

--

  一夜過去,天色微白的時候,一件棗紅色外袍輕輕披上無愁發顫的肩。

  無愁頭也不敢抬,僅是低低喚了一句:「大師父……」

  韓如煙不悲不喜應一聲,即沒叫無愁起身,也沒多說一句。她繞過無愁,緩緩踱步至階前,挑了一階坐下與無愁平視。

  「聽說,你和柳問陽柳老爺子的親孫女好上了。」

  無愁抬起頭怯怯地望著韓如煙,見她神色淡淡,才敢點頭承認。

  「承認就好。這也不枉柳小姑娘聽聞你摔落懸崖、差點隨你而去的真心誠意。」韓如煙拍拍裙角起身,輕道:「既是如此,大師父挑一個好日子,讓你娶她娶過門吧。」

  無愁聞言猛然抬起頭叫道:「大師父!」

  「怎?」韓如煙回身瞥了他一眼,雙眼冷冷掃過無愁全身,「一個姑娘家,肚子漸漸大起來,再不成親你要她以後怎麼做人?」

  「她有了!?」無愁雙眼圓睜,不敢致信地望著韓如煙。

  韓如煙盯著他驚訝的神色,過一會兒才續道:「原來你真不知道。」她點點頭,「你這猴崽子,一下山淨會闖禍,事已至此,除了娶她,你還想怎麼善了?」

  「但我從沒愛過她。」無愁毫不豫猶,坦然回視韓如煙,「這世上只有您與小師父,才是我心尖上的人兒。」

  韓如煙臉色一變,先是怒氣騰騰,不多時,卻漸漸平緩。

  「這就是,我和小龍教出來的好徒兒……」韓如煙望向無愁的眼神,既是傷心又是痛苦。就好像她的心都碎了,卻又不敢讓人發覺。

  無愁記憶中只見過韓如煙流露過一次這樣的眼神。

  在小師父和他們分別的那一夜,大師父攜著他的手,面上帶著笑意往前走,但是無愁看見她眼眶溢滿了淚水,強忍著不敢落下;就這樣由著夜風吹了一夜,直到韓如煙踏入墨隱派的山門,滿腔的悲傷與眼淚也隨風而逝。

  從那時候開始,無愁沒有再見過韓如煙的淚水。

  此刻,韓如煙望著他,白淨雙頰滑下真珠般的淚滴。

  「你為什麼……會是這樣一個孩子?」韓如煙雙手掩面,泣不成聲。「你本來是一個單純貪玩但是沒有什麼壞心眼、從不害人的孩子,是我,是我做錯了……」

  無愁望著韓如煙的淚水,又急又羞,他從未想過韓如煙會因他而哭,他手足無措地想要安慰韓如煙,一靠近,卻被她反手撥開。

  「是我,帶你入山、領你進墨隱派卻沒有好好教導你。我明知道,殺手一途是條不歸路,卻沒有教會你珍惜所有、體恤他人的方法。」韓如煙拭著淚,無愁怔怔望著他的大師父,連哭泣都如此美麗的女人,真真正正令他打從心底疼。「小龍說的沒錯,這個世界龍蛇雜處,一意孤行行走到末、難以善終……」

  韓如煙目光如炬,「這個地方你不能再留了,下山去吧。」

  「大師父!您要趕我走!?」無愁雙腿一軟,不由自主又跪在韓如煙跟前。「您要怎麼罰我、要我做什麼都行,求您別趕我走!」

  「傻猴子,大師父這麼做是為你好,現下的墨隱派不適合你。」韓如煙輕撫無愁的臉,神色平靜卻是堅決。

  「是因為我不娶柳藍方嗎?」無愁神情沮喪、眼眶泛紅,緊緊扯住她的手不放,好像他還是那個迷失在山林間啼哭不止的七歲孩兒。

  韓如煙搖搖頭,「你若非真心喜歡那姑娘,就別再去招惹她,就讓她此生此世與你再無瓜葛、莫要為你延誤一生。」

  「那麼……」無愁欲言又止,終究還是問出口,「是因為二十三師叔嗎……」耷拉著頭,無愁幾乎無法直視韓如煙,生怕她給出肯定答案。

  煙波代他而死,他無法更改這個事實,更不用說,他必須承擔的責任。

  蕭瑟的風聲迴響在兩人之間,無愁等待答案的同時,耳內聽到全是自己的心跳聲;他這一生從未如此憂心忡忡,緊張得口乾舌燥,腦中一片空白。

  不知過了多久,無愁冷汗濕透重衫才聽見韓如煙嘆一口氣,輕飄飄說道:「不是,這不是你的過錯。我才是那個派他下山、推他走上絕路的人。」

  「大師父……」無愁不願韓如煙自責,內疚的痛苦,無愁不願意讓他的大師父承擔;但是無愁想不出該如何安慰她,他不關心其他人,他知道今天易地而處,他還是不會傷心、不會難過;煙波不是他心尖上的人,只有兩位師父才是。可他心上兩人好好地活著,所以無愁不懂。

  「這件錯事我不願再度發生。」韓如煙輕拍無愁寬厚的臂膀,「你是大孩子了,大師父要給你和憶兒、以及墨隱派上下一個新的開始;我不能忍受自己僅能眼睜睜看著你們步上絕路,過著連腰桿都挺不直的日子。」

  「大師父已經決定了?就像小師父說過的那樣……」無愁記得小師父以前最掛心的事,不願終生行走於暗處、過著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的日子。哪怕小師父離開了,總是希望無愁和韓如煙也能離開這種生活。

  「是,大師父決定了。」韓如煙回視無愁的目光閃爍卻無比堅定。

  無愁連忙起身湊到韓如煙跟前,「徒兒幫妳!」

  「不。」韓如煙輕推開他,「你不能留下。」

  「徒兒不想走……」無愁明白韓如煙不是趕他走,不過現況不允許他能留下。眾人得知煙波的死訊之後,望著他的眼神與過往完全不同。

  就算煙波在眾人眼中既無用又卑微,但沒有人想得知他的死訊,墨隱派上下,沒有一個人是真心棄煙波不顧。

  除了無愁,事到如今,無愁仍是不懂。無愁抬起臉,身體扳直望著韓如煙,臉上閃過幾個神色,有不願、苦惱也有無奈。韓如煙熟悉這些表情,在無愁不願說謊卻有話非說不可時,這孩子總是露出一臉委屈的樣子。

  韓如煙也不著急,她輕輕抹開淚痕,靜待無愁下定決心。

  「他救了我……」無愁咬唇,皺著臉看似萬分苦惱。

  「大師父知道。」韓如煙語氣平平,明白無愁的話尚未道盡。

  「他以命代我。」無愁心中堵著不解,無跡可尋的懊惱,令他不吐不快。「我以為他能逃走,不,其實我也不怎麼在乎他能否逃走……」不自禁咬起指甲,無愁厘不清自己想說什麼,「他討厭我,這倒沒什麼,反正我也挺討厭他,但是──他以命代我,為何?為何他願以自身性命來替我?」

  無愁怔怔望著韓如煙,就好像他還是十歲孩子時,曾經拉著韓如煙的衣角詢問為何他們總是在躲?躲開人群而居、躲在暗處不能和村裡的孩子一起玩耍?那個時候,無愁的表情就和現在沒兩樣。

  困惑、寂寞,但是有小師父和韓如煙相伴,其實他也不是真的那麼在意自己缺少了什麼;世上總有他不能得到的事物,所以他喜歡享受當下,過一天是一天地活下去。

  連小師父和他分別時,他也是忍受著寂寞與不甘,牽著大師父的手毅然決然地轉身離開。

  無愁這一生不能背棄的僅有二人,他辜負過許多人,多到無愁再生出幾根手指都數不過去;但是無愁不曾後悔,他不是天生少心少肺,不過是沒把那些人放在心上。這種絕情是他保護自己的方式,只要不去在意,自然不會再為失去所苦。

  為他痴守苦候的人,無愁從來不以為意,不是無愁要那些姑娘為他付上真心,那些情情愛愛的玩意兒,從來就是你情我願,誰也沒欠誰。

  這次卻不同。

  煙波厭惡、甚至是憎恨無愁,但是他卻為無愁而死,無愁想破腦袋也弄不清楚煙波心裡想什麼。

  「你真是一個傻孩子……」韓如煙拍拍他的頭,「二十三當我是他的親人,而你是我的徒弟,你以為二十三真會眼睜睜看著你死?讓我傷心難過?」

  無愁默然無語,就像他也曾想過看在大師父面上,不真正致煙波於死地一般心思;無愁不是不懂,只是他以為那個膽小怕事的男人沒有勇氣為別人付出。

  事實證明他大錯特錯,卻還是自以為是地繞不出自己的眼界。

  「再者,二十三為何知曉你身在何處?」

  「因為小柳兒找上他。」無愁並不笨,那枚竹片是他交給柳藍方,打發她去城裡據點找援手,找來煙波這麼不濟的人手,也讓無愁吃了一驚便是。

  韓如煙點點頭,「你知道二十三喜歡那位姑娘對不?而且是你讓柳姑娘去欺瞞他。」

  「二十三師叔告訴妳了……?」無愁有些愧赧,卻也忍不住腹誹煙波居然在大師父面前告狀。

  韓如煙卻是搖頭,「十四在你打傷二十三之後,向我回報你與柳姑娘似乎是舊識;她在山裡中了你的軟筋粉卻不是真正驚慌的神色,讓十四留了心。」嘆一口氣,「二十三就算明白真相,也狠不下心讓我、讓柳姑娘難受……」

  「大師父都知道了?」無愁這次真正抬不起頭了,他為人小氣又記仇,向來只有他得罪別人、半點虧也吃不得,哪怕誣賴別人也不會有半點心虛內疚。

  但是這次是個已死之人,還是因他而死。無愁臉皮再厚、心腸再硬,也不得不為自己的小心眼感到臉熱。

  「不止大師父知道,柳老爺子也在你入谷時便知曉了。」

  這句話打得無愁一愣一愣,猛地抬起頭。

  「那個老頭、不、柳老爺子他知道!?」

  「如何不知?你以為憑著柳姑娘一身粗淺功夫,能夠在江湖行走半年不吃一點虧?你以為你在谷中個把月,真能避開所有耳目?是你始終沒有逾矩,柳老爺子這才睜眼閉眼充當不知。」韓如煙露出苦笑,笑她這個自以為長大的傻徒兒不知天高地厚。

  「那小柳兒有孕──」無愁開始發愁,柳問陽不是易與之輩,他這次連累墨隱派可是坐實罪名了。

  「柳姑娘承下了。」韓如煙拍拍裙角,起身走至無愁身邊,輕搭他的肩膀,「這位姑娘知你甚深、愛你猶勝己身;縱然你已身死,仍是以死相逼、令柳老爺子應承不找墨隱派晦氣。若非如此,我豈能趕你下山了事,沒將你雙手雙腳打殘交出,如何保我墨隱派平安。」

  「大師父別說笑了。」無愁呼出一口長氣,韓如煙最是護短,就算錯在己方,她也不會向那些所謂的名門正派低頭。

  「這可難說。」韓如煙白他一眼,「人家沒有對不起我們,我再是護短,也講一個理字。更何況……墨隱派要改頭換面,首先便是從不講江湖道義、不分是非對錯開始嚴懲。」

  「徒兒、徒兒知錯,以後再也不敢招惹良家婦女了。」無愁知道韓如煙口氣雖不嚴厲,卻是句句當真。無愁是個會看眼色的人,心裡嘀咕著大不了以後只上花樓,面上卻是十分順從。

  「希望你真正明白。去吧,天亮後,大師父不想在山上看見你,待我召你回門前,不可再踏入墨隱派半步。」韓如煙舉步便走,她是一門之主,操持之事多如牛毛,實在沒有多餘心力再為這個長不大的徒弟收拾爛攤子了。

  「我會很想妳和小憶……」緊緊捉住外袍,無愁明白這次下山是完全不同光景了,和一年前韓如煙放他出外歷練截然不同;那時他想回來便回,愛去哪兒就去哪兒,無愁再不懂事,也知道墨隱派即將改頭換面,他不能憑著一時意氣惹事生非、讓墨隱派再結新仇。

  韓如煙略一停佇,終究沒有回頭,搖搖頭慢慢走遠。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養氣人蔘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2)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