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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文部份就到這篇了
總算補完了(拭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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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煙波知道自己傷的不輕,卻沒想到自己傷得超乎想像的重。

  十四扶著他在林間飛馳一陣,一刻間更看見京畿出現。墨隱派在各大城巿都有據點以利情報活動,雖無人留守,房錢卻從不遲繳;他們淨挑只收錢不管事的房東,一棟屋子哪怕是空上大半年沒人走動,房東連吱都不吱一聲;十四因為他的傷勢,就近選擇了目標物所在的京畿。

  直到扶煙波進入陋巷不顯眼的小屋內,十四才告訴他:「你被打斷三根肋骨,運氣差一點,沒幾天你就得見閻王。」十四一貫平靜無波的口吻倒叫煙波不怎麼害怕了。他對自己的無為與無能感到非常厭倦,要是就這樣被無愁打死,他也省得鎮日擔心受怕,活得顫顫驚驚不像個人。

  正如十四所言,當夜他就開始發燒。

  十四幫他做過處理,但是墨隱派所長本就不是治病療傷、下毒傷人倒是本業。一點小病小痛,忍忍也就過去。十四自藥房抓了幾帖藥包回來,按著時辰熬藥餵他,其餘的就全靠他自己的意志力苦撐過去。

  其間十四衣不解帶在病榻邊看顧他。昏沉中煙波也不多想,只覺得睜開眼就能看見一個人在身邊,心裡踏實許多。

  就這樣睡睡醒醒,待他真正清醒過來已是半個月後的事了。

  十四煨了清粥小菜,扶著他在床榻邊吃食起來。

  待他吃完,十四冷著一張臉告訴他:「我得走了,大師姊一封急信讓我拋下一切趕去救你,手邊工作全擱在原地也不是辨法;你既已能下床行走,其餘瑣事應當能自行處理,大師姊已知你自生死關頭兜一圈,短期內你就在此處好生休養便是。」

  煙波除了連聲稱是,也無話可說了。

  臨走前,十四欲言又止,幾番掀動唇舌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十四向來不是這種躊躇不定的性情,煙波猜想定是極難開口之事,十四怕傷了他才說不出口。

  「師兄可是有什麼要提點師弟?」煙波想過了,反正這一生的傷心事數也數不清,多這一樁不多、少這一樁不少,也就無所謂傷不傷心了。

  「那天在山上的小姑娘……我瞧你挺掛意她,」既然煙波都主動提起,十四也就不再掩飾,「昏沉中你都喊過她的名字,但是我瞧她不是什麼好人……你就不用多花心思在她身上了。」

  煙波臉上一紅,原來自己喊過柳藍方的名字。他是欣賞她沒錯,可也不覺自己用情多深,怎地昏迷時會將她的名字掛在嘴邊。

  「至於無愁──大師姊知他作出傷害同門的錯事,待他回門必會重罰,你不必放在心上。」十四別過頭,「你是我的師弟,我不願旁人欺你,希望你好自為之。」

  「師弟明白。」羞赧之餘,煙波心底不免流過一絲暖意。畢竟師兄弟一場,不是人人都瞧他不起,全然沒將他放在心上的。

  「嗯。」十四頭顱輕點,也不再多說什麼,雙足一點便躍上屋簷,踏風而去。



      ◆ ◆ ◆



  煙波在小屋內待了三個月,其間韓如煙與流紗不時修書幾封慰問他,其他同門零零總總也寄來七八封信問候他的近況。眾人關切之情溢於言表,真叫他受寵若驚了。

  在此處休養三個月,雖然不是好生好養,獨自一人卻比任何時候來得自在輕鬆。十四臨行前留下十兩銀子和一屋食糧,餓了他就生火煮飯、睏了就關門睡覺,閒來無事就在院中鴿屋內添上米粒飲水,偶爾出門採買,見人不忘點頭微笑,他生得其貌不揚不會招搖,既不用刻意與鄰人往來、亦不會拒人於千里之外,倒也和一般巿井小民沒啥兒分別。

  偶爾他還會想著,或許同大師姊說一聲,他自願留在京畿作情報探查工作不回墨隱派可好?

  可惜這些心裡話還來不及修書一封,一天夜裡就有人來敲門了。

  已近三更天,煙波聽來者敲的急,連忙披上外衫前去應門。

  不會是自家人,墨隱派門人個個輕功卓異,哪怕是宮牆也攔不住,不興敲門這一套功夫;煙波身體將養得宜,手頭功夫恢復了十成十,不知打哪來的自信心想『至少不會是門派大事,尋常人生事我應當應付的來』,開起門來手也不抖了。

  拍門聲一股勁地急,煙波嘴裡嘟嚷著:「來了來了,催命也沒這麼急。」說得又小又細,也不知道說給誰聽。

  「誰來……誰來開開門啊──」外頭傳來一陣又細又嫩的女聲,話說到末,隱約含著哭腔,那道聲音雖然微弱,卻也足以讓站在內側慢吞吞開門的煙波聽得清楚了。

  連忙把門閂往小院隨手一放,開門迎上正跌坐在門欄上啜泣的柳藍方。

  「小妹子妳怎麼來了!?」煙波見柳藍方一身狼狽,一襲丁香色的絲衫多有破損,蒼白細纖的小臉上平添幾道血痕,看得煙波心驚膽顫怕她出了什麼大事。

  「韓、韓大哥!?」柳藍方對於煙波的出現也是一臉驚訝,杏桃般的大眼越過煙波遊移張望,似乎想找出另一個根本不存在的人的存在。「僅得你一人?」柳藍方抖著兩片唇瓣,面如死白透露出她並非問句且對煙波不抱任何寄望。

  自然是他一人。此處是暫且落腳之地,若是任務順利執行,這間屋可能空到年後都沒人踏足。

  煙波無言,神色卻是肯定,柳藍方咬咬唇,撥開煙波伸來扶她的手,自懷中取出一枚竹牌遞過去。竹牌上繪有一隻小雀兒,是大師姊接任掌門之後,分別繪製給門派弟子各一枚,圖樣各不相同。要是有生死相關大事無法脫身,綁在鴿腳送回山裡即知是誰。煙波也有一枚,繪著一朵雲,貼身藏在心窩處,不輕易讓人看見。

  煙波接過竹牌,看清圖樣明白是無愁讓柳藍方尋來,雖然奇怪為何不是送回山裡,柳藍方就在眼前,煙波不知她清楚多少,不便提問,點點頭朝柳藍方問道:「他人在哪兒?」

  「韓大哥……」柳藍方雙頰滾滾滴下淚珠,「救救他!求你不計前嫌救救他吧!」柳藍方走投無路,拖住煙波衣袍,幾乎是跪在地上哭求。

  煙波臉色一沉,敢情無愁執行任務把柳藍方也捎上了,這樣就能解釋柳藍方為何知道此處因而尋來,也就是說,他和無愁都曝露身分了。

  「我……」煙波不免躊躇,連功夫高他幾倍不止的無愁都無法應付的敵手,要他為那個可厭又可憎的無愁趕去送死?這番仁義勇氣他還沒有。他不會高唱以德報怨,墨隱派本身也不興那套假道學,更何況他武功不濟,大師姊也不會指望他去救人。

  「求求你!求求你!!再不去救他,他會死的!」柳藍方與他相識一場,無愁當初如何奚落折辱煙波她全看在眼裡,分手時的難堪她也略知一二;但眼下除了煙波,她無人可找,無愁是拿錢買命的殺手也好、是人人喊打的邪派子弟也罷,她這一生最不願失去的就是無愁。

  只要有人願意出手相助,她願意傾盡所有來換無愁一命。

  柳藍方雙手扶地,就著煙波足前的門欄磕頭哀求。

  煙波要攔,柳藍方不知哪兒來的力道,一把揮開煙波,磕得滿頭是血,嘴裡還是不停唸著:「求求你救他!求求你!求求你!」

  「小妹子,妳這又是何必──他那樣的人,不值得妳如此犠牲。」煙波有心無力,這點他自己十分清楚。

  柳藍方聞言,猛地把頭抬起,直直瞪著煙波卻又像看著遠處,額上頰上滿滿是血,目光空洞得教人膽顫心驚。只見柳藍方右手輕撫小腹,像在說別人的事一般,「無論他是怎樣的人……他是我腹中孩兒生父不會假。」柳藍方伏地放聲大哭,一般女兒家的衿持她已無法保留,再讓她失去無愁,只怕她連活下去的力氣也無。

  「妳──!」煙波不自禁倒退一步。想他們分別至今,不過短短三月光景,若說是無愁花言巧語誘奸成孕也是說的過去,他可是親眼見過無愁流漣花叢的手段,柳藍方一名無知少女,誘騙失身再簡單不過。

  長嘆一口氣,煙波無語問天。是他害了柳藍方,明知無愁是怎樣的一個人,竟然相信無愁會將一個貌美姑娘平白放走。伸手再去扶她,這次柳藍方沒有撥開,兩眼期盼地望著煙波,緩緩搭住煙波溫暖的手悄聲再問:「韓大哥……你會救他對吧?」明知煙波去救無愁只是送死,柳藍方卻緊緊抓住這根救命稻草,非要他同意不可。

  「妳不知他是怎樣的人,我……無能為力。」煙波抹去她臉上血污淚痕,柔聲道:「至於孩子,妳放心,我會照顧妳直到孩子生下,若是妳無力扶養,我自有辨法。」大師姊必定欣然接受這個孩子,煙波不擔心。

  柳藍方渾身一顫,甩開他的手冷聲道:「這是我和他的孩子,不勞你費心。」柳藍方知道再求煙波也是枉然,轉身便走。煙波知她準備冒死前去搭救無愁,連忙喊住她。

  「小妹子──」

  柳藍方把頭一扭,瞪著煙波怒道:「你說我不知道他是怎樣的人?我怎會不知道!當年我第一眼見到他,就明白他不會喜歡我……但那又如何?我喜歡他就夠了,我願意為他付出一切也再所不惜!」

  「當年……」煙波聽出言外之意,想起十四臨走前提起柳藍方之事,「妳和無愁不是第一次見面?」

  「騙你的,全部都是騙你的!」柳藍方有股報復的快意,「誰會看上你這種貌不驚人還獐頭鼠目的下三濫,我和無愁背地裡笑你不知羞恥、每見你一次就生厭一次,被人捧幾句就飛上天,那副竊喜的嘴臉簡直讓人想吐!」

  柳藍方笑得花枝亂顫,淚水夾在笑聲中,令人望而生畏;煙波剎白了臉,一字一句卻是聽得分明。

  早就知道柳藍方不可能對他有意,煙波對她有好感僅是一份小小的想望,壓根也沒想過自己高攀得上;柳藍方溫柔是假,他心痛,也看破,他心底的傷不可能更重;望著柳藍方幾乎是狂亂的笑靨,煙波突然間不明白自己為何在此地?

  沒有一個人會像柳藍方為無愁付出一切那般愛著他;大師姊固然疼惜他、看照他,但是相比之下,失去無愁絕對比失去他來得痛心刻骨;同門之中,偶爾會念及他的又有幾人?

  死很可怕,真的很可怕;不過他更怕活著卻沒人看見他;一路走來,驀然回首他明白自己一無所有──

  「他在哪兒?」煙波輕輕閤上雙眼,不願看見柳藍方眼中的驚喜。

  「往城東郊外十裏有個山坳,那廝被無愁傷了一臂,正領著眾人在左右圍勦探察,他說已在沿途留下記號,只有你們門派裡頭的人才能明白,要我拿著竹牌出來求援助他脫困。」

  「哼,他也有今天。」煙波行至院中,在鴿屋內取出一隻白鴿,將一枚竹牌綁上鴿腳放了出去。「我只得一個條件。」煙波至屋內起出彎刀與包袱,慢慢走到門前,倒退著由外而內準備將門拉上。

  柳藍方站在門內,毫不遲疑便道:「我什麼都能答應你!」

  煙波微微一笑,上吊的三白眼瞧起來有些不懷好意。

  「不準跟來,否則妳就等著替他收屍吧。」

  不待柳藍方回覆,煙波把門完全拉上,將柳藍方隔絕在視線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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