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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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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夜無愁就在其中一名姑娘房裡過夜,到了深夜,無愁穿上長褲,披了一件外袍,拎著酒壺翻上屋頂。

  煙波就坐在另一棟樓的屋瓦上,遠遠看著月色發怔。

  無愁小跳步來到煙波身邊,也沒問許不許,一屁股就坐在煙波旁邊。

  一壺小酒配上一輪明月,說有多詩情畫意就多詩情畫意。

  煙波倒似旁若無人,任由無愁坐在一旁,邊喝酒邊唱小曲。

  煙波望著盈滿的月色,雙眼怔怔遙望,表情一片平靜,讓人難以看穿心中想法。

  無愁唱了一會兒,知道煙波壓根沒在聽,索然無味歇止歌聲,灌了一小口酒往後一倒,沉默好半晌才道:「生氣了?」

  本來決定今夜在妓院過夜,也是想逗逗這個掛名的師叔,正如無愁所料,這個師叔是個沒上過窯子的老實木頭,激得煙波滿臉通紅逃走也在無愁意料之中;但全都如他所願,他又覺得無聊起來了。

  煙波像是沒聽見他說話,仍是怔怔望著月色,明亮的月色彷彿一面鏡子,照得煙波削瘦的臉龐透出光亮,燈心點兒大的瞳仁此刻幽幽閃爍光芒,倒映出月光的清澈澄明。

  「喂~二十三師叔~~~」無愁用肩膀輕撞那個走神的瘦弱男人,男人抿著唇疑惑地轉頭看他一眼,似乎在詢問他在這裡做什麼?

  「今晚的事,你生氣了?」無愁嘴角勾起一抹笑,其實他並不在乎煙波生不生氣,實在是無話可講,隨便起一個話頭罷了。

  「生什麼氣?」煙波奇怪地瞥他一眼,很快地又將目光移回月色。

  無愁沒想過他會不以為意,瞧他平時畏畏縮縮、陰沉自卑的難看樣子,老實說,無愁以為他會躲在屋頂上顧影自憐,大概把無愁罵個百八十遍都有可能。

  無愁想了幾回,自覺若是煙波不以為意,自己也沒必要再往這個話鋒上撞,當真惹怒煙波,他就算不怕煙波腹誹,總還是得給大師父留點面子。

  「其實這又有什麼可氣?人嘛,活在世上沒什麼是公平,你年輕俊逸又懂得說好聽話讓人開心,姑娘家買你的帳、討你歡心也是合情合理,何必去計較無法改變的事,給自己找罪受。」煙波目光不移,一番話似乎是說給自己聽,讓自己心裡好受一些,事實上,無愁明白煙波是在回覆他的問題。

  因為無法改變,又何必往心裡去,嘴上說著容易,又有幾人能真正想開。

  煙波知道自己想不開的,但是又何奈。

  他身無所長,容貌又不出色,甚至還帶幾分陰沉,與無愁本是雲泥之別,無愁刻意領他來此出醜,他也不是全無感覺,他只能裝作不在意,藉著月色的美好來慰藉自己不去在意。

  只不過他都躲到屋頂上了,無愁還窮追猛打跟上來,他實在想不通自己是哪裡得罪無愁,惹得無愁這麼想看他笑話。他也問不出口,無可奈何地抓抓臉頰,他只求無愁嫌他氣悶無趣,早早離他越遠越好。

  偏偏事與願違,這番話倒說的叫無愁覺得有趣了。

  「那你躲在這裡幹嘛?」

  「誰躲了……」煙波羞赧地瞥了無愁一眼,無愁笑得輕挑,擺明就是不信。

  「放著高床暖枕不睡,夜半偏要在屋頂曬月光受露水,不是躲是什麼?那些姑娘漂亮又大方,你還怕她們吃了你不成?」

  「她們、她們也是可憐人,陪著不喜歡的人睡覺……你以為她們心裡好受嗎?像我這樣的人──何必去惹她們難受。」

  無愁聞言先是一愣,隨即笑得肚子都痛了,他在煙波肩上一拍,笑道:「你倒是好心人,你難道不明白,她們今夜沒陪你睡、也是要陪別人睡的~~就是比你難看粗魯十幾倍的魯男子,她們還不是得堆起笑容營生。」

  「話不是這麼講……」煙波眉心擰成一團,欲言又止,卻不知該從何說起。論及嘴上功夫,他是遠遠不及無愁,更不用說流連花叢的經驗,他給無愁提鞋都不配。

  無愁發覺他為難的表情比平常畏畏縮縮的樣子順眼太多了,他翻起身子,一把攬住煙波的肩,難得認認真真講一回:「你就別這麼實心眼,下次我再帶你去另一間花樓,只要有白花花的銀子繫在腰帶裡,那些花娘管你生得是圓是扁、是好是壞,她們只認你的銀子不認人。」

  「還是不必了。」煙波連忙推拒,他一見那些花枝招展、濃妝豔抹的姑娘纏上來,連話也說不好。

  「怕付不起嗎?」無愁拍拍胸膛,「莫擔心,你師侄我還出得起這點兒錢。」

  「哪有像你這種師侄……還帶師叔上妓院嫖的。」煙波哭笑不得,這個孩子說機靈是十分機靈,說活潑簡直是活潑過頭了,長幼不分用無法無天才足以形容。

  幸虧墨隱派從不吃江湖規範那一套假仁假義的章條,煙波自小沒受師父管教太多,只要不迕上,師父一概不管;韓如煙性情樣貌幾乎與其師如出一徹,若非煙波天性膽小怕事、總是顫顫驚驚渡日,今個兒無愁的輕挑放蕩就是他現在的模樣了。

  「這算得上什麼?你等著看我以後收徒弟,照樣帶他上窯子逛,省得一見漂亮女人就發怔。」無愁笑得輕鬆,話裡總是藏有幾分難以捉摸的意味。

  煙波弄不懂他是真是假,搖頭嘆氣輕道:「那好,你上你的窯子,別再把我扯進去了,我不喜歡這樣。」

  「不喜歡就拉倒,我這輩子還沒聽過男人不愛上窯子找姑娘~」無愁伸個懶腰又倒回原處,兩眼盯著掛在天際又大又圓的玉蟾,突然蹦出一句:「如果這玩意兒是個燒肉餅,大概好幾天才吃得完吧。」

  煙波暗罵一聲俗氣,撇過頭去不理會他胡言亂語。

  靜了一會兒,無愁又開始唱起小調:「姑娘今年一十八~心裡著急找婆家~~兒郎過門不相望~流水落花嘩啦啦~~~」

  曲調聽起來還算普通,詞意卻是地痞惡少之流,讓人聞而生厭。

  煙波實在被他煩的沒辨法,只好扭頭叫他安靜一點。

  「你半夜不睡到底是幹啥兒?非得唱這些不正不經的小曲來擾人清夢嗎?」

  「你又還沒睡。」無愁挑挑眼皮,翻過身子望著煙波氣紅的臉。

  「好!那我現在睡、馬上睡,你可以安份一點了吧!?」

  「是是是~~」無愁聳聳肩,百般無聊地望著煙波和衣躺下。

  煙波頭枕著手臂深深吸幾口氣,他拽住衣領讓自己睡得暖和一點。

  他以前和無愁並無往來,幾次遠遠看著只覺得無愁生得容姿俊朗、說話動聽又討人喜歡,偶爾聽見師兄師姊提及無愁都是好話,活潑外向、心思靈敏,更不用說無愁一身好功夫,連師父獨傳給九師兄的最後一式刀法、也讓無愁學會了。煙波以前總是暗暗羨慕這個人,想著自己要是能有無愁三成功夫,掌門師姊也不用為他愁、一干同門也不會瞧不起他了。

  如今一看,煙波慶幸自己和無愁完全不熟,這樣一個輕挑放蕩的浪子,他打從心底不喜歡。有時間和無愁瞎攪和,還不如想想怎麼做才能讓流紗原諒他……

  一想起流紗,煙波心裡又揪了起來。

  這次出門他連和流紗道別也不敢,就怕看見流紗對他失望……不,或許失望還好一點,最怕是流紗根本不想見他;流紗是他唯一的朋友,他害怕流紗連對他失望也懶了,那種無地自容、被人完全漠視的苦楚,他不想再嚐……

  「你還是不要睡好了,我無聊到睡不著~~起來我們再聊聊吧~~~」無愁驀地扳過煙波側睡的身軀,也不管煙波是否入睡,大大咧咧嚷著要人陪。

  無愁突如其來的動作讓煙波嚇了一跳,他尚未自哀愁的情緒中抽離,紅著眼眶瞪大了眼,怔怔望著無愁說不出話。

  「怎麼哭了?方才我說了什麼嗎?」無愁波濤不驚,也不顧煙波顏面直接點出他的窘態,無愁笑著在煙波頰邊輕捏一把,「你這個師叔樣子雖然不怎麼好看,性子倒是大出我意料的有趣~~哭什麼?說來聽聽。」

  煙波氣氳氳的紅了臉皮,一把拍開無愁的手,怒道:「誰哭了!大半夜有覺你不睡就算了,何必一直招惹我!」他翻起身子裝作毫不在意地拉整衣襟,「再給你吵下去,這個覺怎麼睡,你不回房睡、那我走!」

  說完也不等無愁回話,幾個起落便在另一個屋頂落腳,他本意是離無愁越遠越好,無奈他輕功不佳,剛踏上另一個屋脊就滑了一個腳步,身子搖搖晃晃差點摔下去;好不容易穩住腳,他一張削瘦的臉也白了一大半,偏偏後頭傳來一陣不算小的笑聲,他的臉色由白轉紅,再由紅轉黑,這一副醜態全被那人看去,羞得他咬緊牙關,真恨不得有個地洞能讓他鑽進去算了。

  反正有一就有二,當下他也顧不得無愁在後頭看他笑話,再度使出拙劣的輕功,躍上幾棟房子跑遠,直到回首也看不見無愁才鬆一口氣停住腳步,隨便找個屋脊和衣再度睡下。

  無愁打自煙波滑開一步之後,臉上的笑容就沒有停過,他望著煙波遠去的身影,喃喃自語地道:「這個傢夥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熱鬧看也看夠了,無愁雙手為枕往後倒下,望著天邊月亮掛著笑容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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