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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明有寫,就是忘記來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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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鵬死了?怎麼可能!?」孫展捧著一碗清粥,駭得幾乎拿不住碗。「爺爺您別說笑了。」

  「我,我……唉,我騙你做啥兒?」孫爺爺喘著氣,一大清早到外頭散步,就聽見向鵬病死異鄉的不幸消息。孫爺爺顧不上自己已過耳順之年幾乎散架的一把老骨頭,趕忙到向家一探就究。

  一到向家大門口,就聽得一片哭聲,平日溫柔高雅的向夫人泣不成聲,聲聲切切喚著兒,全仗兩名丫鬟攙扶才不至摔倒,看得孫爺爺老眼都紅了大半。

  孫展本來不信,孫爺爺講起向夫人就哽噎,一面擦去淚花、一面催促孫展快去向家安慰飽受喪子之痛的向夫人。

  碗一摔,孫展連臉也來不及洗,倉促將衣襟一攏就奔至向家。

  向夫人跪坐屋前,一臉是淚。

  一干僕傭圍著主母,幾個小丫鬟勸主母節哀順便,但這番話說的自己都淚漣漣,又怎麼勸得住向夫人。

  眾人之中,有一名面生的青衣男子捧著一個白甕,一臉為難地站在向夫人身前。

  男子手心捧著的白甕是何含意,孫展一眼分明,但是……這麼一個小甕就要孫展相信向鵬已死──絕無可能。

  孫展拖起突然變得好沉重的腿,一步、一步走近向夫人。

  「夫人……」孫展開了口,卻不知該說什麼。

  孫展心裡壓根不相信向鵬已逝,向夫人望著他的眼神,卻是悲痛欲絕。

  「向鵬……向鵬絕對不可能這樣平白、平白無故就走了──」對啊,那個叫向鵬的男人,怎麼可能連聲招呼都不打,就離開他和向夫人。

  「也不算平白無故,那場疫病可是連──」捧著白甕的男人突然插話,孫展給他一記惡狠狠的白眼,男人識趣地閉上嘴巴,換上一陣無聲的苦笑。

  「鵬兒他……他……不會再回來了!」

  向夫人掩面失聲痛哭,孫展勸也勸不住,強忍住想哭的鼻酸,眼眶卻紅了一片。

  「不會的不會的,向夫人,就算他捨得所有人,心裡一定還掛記著您,他不可能、絕不可能在尚未奉養您之前就死!」

  孫展指著男子又道:「再者,這個人也不知打哪來,怎容他三言兩語就篤定向鵬的死訊……莫不是哪來的騙子,想趁您心煩意亂之際,詐取向家財物也沒個準兒!」

  男子受孫展指控,兩眼一翻,眉尾一吊,沒好氣地反口便道:「喂喂!這位小哥講話可得憑良心,我夏季楊一番好意,千里迢迢只為送向鵬遺骨而來,不但分文未取,連同早先向夫人惠贈之情我也一並婉謝,小哥你可別太瞧不起人!」

  自稱夏季楊的男子一番話說得慷慨激昂,孫展愣了一會兒,向夫人輕輕抹去淚痕,語帶哽噎地道:「確實如此,夏公子婉拒了答謝之禮,分文未取。」

  孫展自知理虧,一時情緒才失禮於人,但一件事歸一件事,只憑夏季楊千里相送之義,就要孫展相信那一罈小甕存放著他所認識的向鵬的一切──孫展做不到。

  壓下一口氣,孫展老老實實向夏季楊致歉,「是我失禮了。」孫展略微一頓,深吸一口氣復而又道:「不過夏公子,無憑無據要我與向夫人怎能相信、相信您帶回來的是向鵬?」

  「憑據?」夏季楊嗤聲失笑,「我說小哥啊,向鵬染上的可是痘瘡,莫說一件衣服不能留,連根頭髮都得燒他個一乾二淨才成,你叫我上哪兒生憑據?」

  居然是染上痘瘡!?

  孫展身軀不自禁一顫,痘瘡的可怕,人人皆知,傳染性極強且危及性命,就算是年輕力壯的男子,一旦染上此病,十之八九也難逃一死。

  「若非我幼時曾得過痘瘡,現在哪有命站在這裡跟你說話。」夏季楊呼出一口氣,指著自己的面頰輕道:「你瞧瞧,我臉上還留著當年的痘疤,不過也幸虧我染過痘瘡,才不被向鵬傳染。」

  孫展細細去看,夏季楊膚色偏白的雙頰確實有幾抹淡淡的疤痕。

  話說到此,孫展信了七成──但是明知徒勞無功,孫展心底還是掙扎不已。

「那麼……向鵬的書僮人在何方?為何是您送返遺骨?」

  「書僮?」夏季楊想了一會兒,想起什麼似地,「你說的是那個十四五歲的孩子,好像叫柳什麼來著。」夏季楊搔搔頭又道:「想不清楚了,我見到那書僮時,他已經病入膏肓,連話也說不清楚。我和向鵬投宿同一間客棧,恰巧又是隔壁房間,我見向鵬忙裡忙外照顧他,臉色死白死白的,就自告奮勇幫忙照顧了。」

  夏季楊嘆一口氣,「過沒兩天,那孩子就走了。接著便是向鵬倒下,他臨死之前,是我在一旁照料。當時他捉著我的手,捏緊一條青色髮帶,要我轉告母親和一個叫孫展的人,說他再也不能回來了……我還記得,他的手攢得死緊,好像不用盡所有力氣,連話也說不上來。」

  天地突然失了顏色──至少對孫展而言,就是這麼強烈的感覺。

  「本來我也想把那條髮帶給向夫人帶回來,可惜,向鵬的病,傳染性極強,不止大夫不肯,連帶我照顧向鵬時的一身衣物都給燒盡。」夏季楊聳聳肩,將手中的白甕交到向夫人手中,「總之,我答應向鵬的事已經做到了,你們──請節哀順便吧。」

  夏季楊揮揮衣袖,瀟灑地轉身離開。

  孫展還發著愣。

  有一股悲痛溢滿胸臆卻哭不出來。

  他失去向鵬了,永遠的。

  彷彿一場無法清醒的惡夢,撕心裂肺的痛楚幾乎淹沒他──

  不行!他還是不相信!

  他不相信向鵬這樣意志堅定的人會這麼容易客死異鄉!

  孫展回過神,正巧望見夏季楊的青色衣角消失在街角。

  孫展三步併兩步追上夏季楊,一把拉住夏季楊衣袖。孫展氣喘吁吁,隔一會兒才緩過氣,方要開口,一直沉默望著孫展的夏季楊卻搶先說話了。

  「……你,就是孫展吧。」

  孫展怔了怔,嗯一聲,點點頭。

  「你果然是孫展。」夏季楊微微一笑。

  「──我是孫展又待如何?」這個人,說好,偏偏言行舉止皆輕慢;說壞,又肯千里迢迢不取分文來此。孫展總感覺不對勁,又說不上哪裡不對。

  「你是孫展,那麼向鵬要我告訴你──」



  強大的恐懼,讓孫展驚醒。

  孫展最後的記憶,也在這裡中斷。

  扶著發燙的額,孫展抹去一臉冷汗。舔舐乾燥的雙唇,冷風卻吹痛了滿臉的淚痕。孫展悄悄抹去淚,每當夢見往事,他已經習慣不由自主的淚流滿面。同行運鑣的弟兄們圍著貨物,分東西南北四個方位三到五人不等睡成一片,孫展和另外兩人睡在北角,抬眼去看,南角還有一簇殘火幽幽晃蕩。

  那是今晚負責守夜的弟兄,強忍睏頓乏累看顧的營火。

  孫展感覺到一股視線,他探出身軀朝火光處揚手,順著夜風,孫展聽見有人悄聲說道:「沒什麼,是小孫醒了。」

  孫展這才坐回原處,拉了拉外衫,將自己裹成一團。

  孫展努力回想過,向鵬託付夏季楊對他說的最後一番話。

  但是,一年餘光景過去,孫展總是憶不起夏季楊到底說了什麼。

  孫展甚至想不起夏季楊當時是何種神情。

  或許因為如此,孫展固執地相信著向鵬始終沒死。

  就算向夫人心死,在半年後搬離村莊去了京城,留下的孫展還是守候著一份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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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養氣人蔘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