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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死了,我還坐在沙發上睡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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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暴風雨突然來襲,蒂亞與漢斯牽著手,穿梭在漆黑的森林中尋求庇護之所。

  兩人是相差三歲的兄妹,從小相依為命,在小村中受到許多村人的照顧逐漸長大。

  但是,強盜洗劫了位處偏僻的小村莊,幾乎殺光了村民。

  漢斯因為帶著蒂亞上山砍柴才逃過一劫。

  他們在太陽下山前,回到村莊,發現村民血淋淋地躺了一地。

  蒂亞隱藏不住恐懼失聲尖叫,引起還在村中翻箱倒櫃的強盜們的注意。

  漢斯拉起蒂亞的手,一路往森林跑,希望能翻過山峰,到另一個較大的村子尋求幫
助,順便提醒那些人,有強盜來到附近了。

  強盜提著染血的刀追趕他們。

  就怕他們翻過山巔,向別的村子通風報信。

  蒂亞哭了又哭,好幾次跌倒都爬不起來,漢斯不能放下唯一的妹妹不顧,反反覆覆
背著十五歲的蒂亞在黑暗的森林裡躲藏。

  一直到了午夜,暴風雨突然來襲。

  雖然可以暫時躲開強盜們的追擊,兩人也濕透一身布衣,顫抖著在深山裡徘徊無依


  本來漢斯是認得通往鄰村的路,但是一時驚慌失措,他反而帶著蒂亞往深山裡跑,
夜幕一落下來,他認不清方向,兩人迷失在不曾踏足的幽暗密林。

  蒂亞哭得很慘,連暴風雨打在她臉上,都洗不開她一臉的淚。

  漢斯也想哭,但是妹妹顫抖緊握的小手就在他的手心,就算想哭,他也得全部嚥到
肚子裡去,一邊口齒不清地安撫妹妹,一邊抹去流入眼睛裡的雨水。

  遠遠地,漢斯依稀看到一小叢火光。

  因為不曾來到這裡,漢斯只能懷抱希望,指著那道微弱的光芒告訴蒂亞:「鼓起勇
氣再往前走吧!」

  或許會有轉機,也或許沒有……他只能藉由鼓舞蒂亞,順便鼓舞自己。

  蒂亞看著那道光芒,乖巧地拭去淚水輕輕點頭。

  於是兩人拖著沉重的步伐,來到了一棟不可能在深山裡出現的豪宅門口。

  雖說是豪宅,但也只是依外觀的大小來評論。

  在不時擦過天際的閃電照射下,爬滿長春藤與捲曲藤蔓的破舊房子反而透露出一股
陰森淒涼。

  漢斯與蒂亞看見的微弱光芒,是其中一扇窗戶透出的燭光,也是唯一一道燭光。

  漢斯看著被雨水濕透的蒂亞一直顫抖,幾番扎掙仍舊上前重重拍打門板。

  接著,他們看見燭火由窗口消失,不一時,沉重的大門在風雨聲中也能清楚聽見老
舊而刺耳的吱呀聲。

  一名面色不善的青年舉著燭台由門後探出頭來。

  漢斯注意到青年用帶傷的右手平舉燭台,裹著厚厚紗布的手卻十分平穩。

  「你們是誰?」青年的口吻帶著不耐煩。

  漢斯由青年緊皺的眉心看出他並不喜歡被打擾。

  但是強盜隨時會追上,而且蒂亞與他已經濕透了,他們需要一個溫暖乾淨的地方暫
時歇腳,「請您幫助我們!」

  漢斯大略將強盜洗劫村莊的事交代一遍,並且承諾等明天太陽出來,他與蒂亞馬上
離開。

  青年眉頭皺得更深,燭光被強風吹斜,青年俊秀的面孔被添上陰影,那張牙舞爪的
黑暗,讓漢斯有一瞬間感覺到邪惡。

  「……很抱歉,我不喜歡被人打擾。」說完便作勢要將門關上。

  漢斯還來不及絕望,蒂亞突然扳住門板,一臉是淚苦苦哀求青年。

  「求求您,看在神的份上,救救我們!」

  青年愣了一下,「……看在神的份上……是嗎?」青年的臉上浮現難以形容的微笑
,不知怎地,漢斯覺得那個笑容比哭還淒切。

  「……進來吧。」青年側身讓漢斯與蒂亞進門。

  與外觀的破敗不太相符,雖然黑暗籠罩一片,漢斯還是能看出偌大的前廳時常有人
整理。

  青年點起前廳的幾盞燭光,一瞬間前廳亮了起來,青年放下兩人手足無措地站在前
廳,一身濕淋淋,讓漢斯與蒂亞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眼睜睜看著青年消失在黑暗的長
廊中。

  不一時,青年拿著幾件乾淨的衣物與兩條毛毯重新回到兩人面前。

  漢斯與蒂亞同時鬆一口氣,十分感激地接過衣物,兩人一前一後到陰暗的轉角處換
下濕衣服;過時卻乾淨的男子衣物套在蒂亞身上略為寬鬆,但是用毛毯包住肩膀便不顯
曝露;漢斯與男子體態相仿,倒是很快就穿好,披著毛毯和蒂亞一同坐在青年已經升好
的壁爐前。

  「我是漢斯,她是我妹妹蒂亞。」漢斯接過青年遞過來的熱牛奶,先交給蒂亞,才
在伸手接住第二杯牛奶。

  「妹妹嗎……」青年目光飄至蒂亞青澀的臉蛋,蒂亞羞怯地往哥哥身邊靠攏,手心
貪戀著牛奶的溫暖而十指握緊。

  漢斯注意到青年遙遠卻溫柔的眼神,正透過蒂亞看向不可知的彼端。

  「您也有妹妹嗎?」因為溫暖,漢斯露出笑容,他搭在蒂亞肩上的手強而有力,蒂
亞因為他的動作,顯得較為安心,小小的臉蛋靠在哥哥身邊偷偷探出來。

  「啊啊……我曾經有個妹妹。」青年看著蒂亞緩緩展露的笑容,嘴角不清楚地揚起
,「她的名字叫做潔拉,我已經許久沒有見過她了……不知道她現在過的好不好?」青
年懷念的淺笑十分溫柔,琥珀色的眼眸在火焰下閃閃發光。

  不知為何,漢斯總是有點怕他。

  青年雖然冷淡,還是讓他們兄妹進屋避雨,甚至還準備熱牛奶與乾淨衣物。

  但是就是有一種違和感令漢斯不安。

  不過潔拉這個名字,似乎在哪裡聽過,漢斯想了想,太過疲累讓他想不起來,蒂亞
已經傾著頭靠在他身側打瞌睡;喝了半杯熱牛奶,漢斯已經不覺寒冷,他將毛毯折成小
塊,弄給蒂亞做枕頭,安撫著她躺在壁爐前舒服睡下。

  「你很疼愛妹妹。」青年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漢斯再自然不過地回答:「她是我唯一的親人,我當然要對她好。」

  「……」青年低頭沉默了一會兒,抬起頭時像是決定了某件事,淡淡地對著漢斯說

:「你們今天就在這裡──」

  突然,由黑暗的長廊內傳來聲響,打斷了青年的話。

  似乎是窗戶被風吹開的反覆撞擊聲。

  青年嘆一口氣,轉過頭朝漢斯說:「你在這裡等一會兒,我再去拿條毯子給你。」

  漢斯愣愣地點頭,看著青年舉燭走向黑暗。

  等了許久,青年都沒有回來,坐在溫暖的壁爐前,疲勞讓漢斯忍不住躺下睡著。

  矇矓間,漢斯感覺到有一件毯子披在他身上。

  勉強睜眼去看,只看到一雙手溫柔地挾好毛毯,漢斯認出右手綁著紗布,是青年的
雙手。

  漢斯本來想要道謝,但是連睜眼都有點勉強,掀了幾次嘴唇,終究是徒勞無功。

  『明天起來再道謝好了。』漢斯再度閉上眼,昏昏沉沉又要睡去。

  「你還有什麼能交換?」

  突然,一道清脆動人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

  有別於青年低沉但柔和的嗓音。

  吵醒了漢斯的耳朵。

  只是耳朵。

  漢斯接著又聽到青年一貫平靜的語調:「我不需要和你交換什麼,不需要。」

  男人低低切切的笑聲迴蕩四周,「奧里亞~奧里亞,你還是這麼有趣。你因為不想
再與人有所往來,而躲到這裡。但是我知道的,你躲在這座深山,是因為她。」

  青年沒有回話,平靜許久,男人復而說道:「好吧好吧~你就算不承認,還是要認
清事實。上次的牧羊女、上上次的樵夫,你同樣拒絕了我,但是結果總是不變,你交換
了平易近人的溫暖,換掉了喜愛美好事物的感觸;治好了牧羊女幾乎奪走生命的摔傷,
也治好了樵夫差點被樹幹壓斷的脖子,這次你想拿什麼和我交換?」

  「我說過了,我不需要!」

  青年長吁一口氣,似乎滿懷傾訴不盡的無奈,「……他們只是來避雨,天亮就會離
開,所以我不需要你──亞伯頓。」

  男人的笑聲更加張狂,刺耳的聲音幾乎讓漢斯想要伸手掩蓋耳朵,但是手臂沉重不
堪,漢斯只能任由那可怕的笑聲一再侵擾他。

  「奧里亞啊~門外提著血刃的人們徘徊不去,你能眼睜睜看著這兩個孩子倒在污泥
中,睜大天真可悲的眼睛死去?還是任由兩個孩子掙扎在生死關頭,而你袖手旁觀,看
著他們一步步陷入死亡的沼澤?」

  「夠了夠了!不要再說了!你到底還想要什麼?我還有什麼能夠給你!」青年像是
踏入陷阱的野獸,悲淒地發出咆哮。

  「我想要你──溫柔的心。」男人的停頓彷彿在思考什麼更有趣的事,「不過這次
就算了,最大的樂趣總是要等到結束前一刻得到,才會更加有趣,所以這次我就無償幫
助你,你帶著兩個小鬼下山,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如何?」

  「就這樣?」青年的語調滿滿是不信任。

  「……也對,那麼至少給我一點報償吧。」

  青年冷哼一聲,在漢斯聽來,更像是無奈的苦笑聲。

  接著,就是更長久的沉默──

  直到風雨聲沿著窗口飄散開來,漢斯才宛如從夢魘中掙脫,用力地睜開眼睛。

  他側躺在地板,看著青年側身站在窗前,大敞的窗戶打進風雨,青年的手背在蒼白
唇瓣上做出擦拭動作。

  漢斯聽到細微的聲音在風中響起。

  起初還聽不仔細。

  後來,漢斯才聽出那細碎的呢喃是青年一再、一再重覆的祈禱。

  沿著風聲,一字一句敲在漢斯心坎上。

  「神啊……我懇求您,請讓我……懇求您…………」

  劇烈的風聲與襲上的睡意讓漢斯只能分辨出這幾句。

  虔誠卻令人不禁想要落淚的祈禱。

  漢斯僅是看著跪在窗前,不畏風吹雨打的青年。

  不知為何,漢斯有一股想哭的衝動──

  青年為了他與蒂亞犧牲什麼?

  雖然不得而知,但是漢斯隱約明白,青年確實做了某些事,來保護他們。

  青年捲曲的淺栗色長髮在火光的搖曳下顯現出衰敗的灰白。

  讓漢斯想起村莊裡,破舊但整濟的教堂壁畫上,訴說為人犧牲的聖徒。

  灰泥斑剝的聖徒姿容,就像眼前的青年。

  莫名地令人感到高潔卻深藏著濃重的悲傷……

      ◎●◎

  風雨退去之後,朝陽昇起。

  漢斯由睡夢中清醒時,蒂亞已經換上自己的衣服坐在一旁四處張望。

  青年不在前廳,陽光透過開啟的窗戶撒出一道光芒。

  蒂亞催促著他,他走到長廊後方換上烘了一夜,已經乾燥的衣物。

  再走回前廳時,青年已經站在門口,拿出兩件斗篷遞給兩人。

  青年平靜卻冷漠的臉色,令漢斯想起青年昨夜望著蒂亞的溫柔神情。

  極端的差異,突兀地讓漢斯想起,宛如夢境的夜語。

  「走吧,我送你們下山。」青年率先邁開步伐。

  「但、但是那些強盜……」蒂亞披上斗篷更顯嬌小,她怯怯地倚在門邊,不敢踏出
一步。

  「不必擔心了……」青年冷冷瞥她一眼,便頭也不回地走在前頭。

  漢斯牽起妹妹的手,安撫地在她冰涼的小手拍了幾下。

  「走吧,神、神會保祐我們的──」

  蒂亞無可奈何,只得亦步亦趨隨著哥哥的腳步,像是擔心受怕的小兔子,邊走邊張
望四周。

  走過顛簸泥濘的山路,走下山之後,村莊就在不遠的前方,蒂亞才鬆一口氣,小小
心地輕撫胸口,扯動漢斯的衣袖輕道:「太好了,都沒遇到那些強盜呢。」

  漢斯點點頭,「是啊,連半個人都沒看見呢。」

  就像昨夜……青年和男人的對談一般,他和蒂亞平安下山了……

  青年突然停住腳步,手指不遠的村莊入口,「我就送你們到這裡,你們進去吧。」

  漢斯牽著蒂亞的手,不住地向青年道謝,青年僅是嗯了一聲,轉頭就走。

  漢斯悵然若失,想說些話,卻又不知該說什麼,只是望著已經沒人的小徑發愣。

  蒂亞拉拉他的衣袖,無聲催促著他快點進村。

  他才回過神,牽起蒂亞去向這個村莊的人通知強盜的消息。

      ◎●◎

  後來,漢斯及時的通報讓那群強盜被國王派出的軍隊討伐殲滅。

  漢斯與蒂亞在山腳下的村莊定居。

  曾經,漢斯壓抑內心沒來由的不安,回去找過那名青年所居住的房子。

  與深山極其不符的豪宅,照理而論,應該很容易找到。

  但是漢斯總是找不到那棟房子。

  一次又一次的失敗,漢斯只能拖著疲憊的步伐回家。

  幾年過去,漢斯偶爾會想起那名青年。

  不過,已經不會再有上山拜訪對方的念頭。

  過了許久,在漢斯結婚生子,蒂亞也嫁到鄰村好幾年後。

  坐在自家門前作木工的漢斯看見剛滿六歲的兒子與隔壁人家的奶奶宛如親祖孫般嬉
笑玩耍。

  他突然想起從小生長、現在已經消失的村莊裡,有一位爽朗的老奶奶。

  她待人親切和善,頗受村人喜愛。

  兒時的漢斯總是牽著蒂亞的手,和村裡的孩子們圍繞在老奶奶身邊。

  老奶奶會告訴他們天馬行空的神奇故事,或是講訴聖經上的神蹟。

  漢斯記得,那位奶奶不止一次提起的一件事。

  她說自己應該有位哥哥。

  她總想不起哥哥的樣貌與聲音,只是依稀記得哥哥照顧她的溫暖大手、背著她回家

時唱過的那首歌,以及……走在夕陽下時,哥哥閃閃發亮的淺栗色捲髮。

  雖然村裡所有人都知道,她從很小很小的時候就失去所有親人,在村人照顧扶持中
長大成人。

  而她的父母,只有她這個獨生女。

  她也在村裡住了一輩子,結婚生子,平靜安祥地走完這一生。

  直到她過逝,她還是沒想起,她是否真的有過一個哥哥。

  漢斯還記得那位奶奶唱的是村裡流傳多年的歌謠。

  只要是在村裡長大的孩子,人人都會唱。

  漢斯記得,那位奶奶的名字就叫做潔拉。

  ──和那位青年的妹妹同名。

  漢斯不由得望向村外不遠的那座山林。

  他終於想起,那一個夜裡,青年破碎的祈禱內文。


  『神啊,我懇求您保祐潔拉;我已經沒有未來,所以請讓我懇求您,保護我唯一的
妹妹不受邪惡侵襲,安祥平靜地渡過這一生……』


  反反覆覆的低喃,讓漢斯記住卻想不起來。

  一旦想起了,卻又難以抹滅。

  漢斯走到生命的盡頭時。

  這個回憶還保留在他心裡。

  他永遠記得,深邃陰暗的山林中,曾經有位不斷為妹妹祈禱的青年。

  或許青年的身份詭異難辨。

  但是那一字一句虔敬禱告的背影,是他這一生裡,所見過的──最美好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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