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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雪止落,游士龍見窗外一片大晴,掂量著污衣層層,也該是清洗清洗的
時候,穿著司徒風硬要他披上的藍色外掛,兩手合抱木盆走向小溪。雖然餘下
兩脈未解,可沒解開衝脈前,他日子照過覺照睡,現在解開衝脈,天大晴,精
神也好了一些。

  一走出門,正巧碰上司徒風手捧著蔘湯走來。

  蔘湯喝多了,光嗅味道就知道,為了不減藥性,師姊和無愁熬煮時從不加
冰糖,虧得他不怎麼吃甜,藥來張口便喝,不浪費眾人對他一番苦心,自然司
徒風手裡那碗也下了肚。

  「給我就好。」司徒風搶過他手中木盆,「這也給我,順便。」再接過空
碗,大步大步走向溪邊,游士龍婉謝的機會稍縱即逝。

  莫名其妙了,堂堂司徒家大公子越來越像管家婆。

  好氣又好笑走到溪邊,倒見司徒風有模有樣洗搓揉擰、衣衫在他手中服服
貼貼,一件件自冰寒的溪裡撈起,抖了抖再放入盆內,架式倒不像頭一遭。

  「想不到司徒公子還懂得怎麼洗衣。」半開玩笑調侃司徒風,游士龍蹲在
一旁幫著抖衣服。

  喝過蔘湯的游士龍氣色見好,說說笑笑,比前幾天有元氣許多,司徒風勾
起一抹微笑,邊洗邊說:「不要看我現在僕傭成群、事事有人打點,十歲以前
我還是個小叫花子呢,三餐不繼不說,衣衫破了又補、補了又破,冬天冷了只
能在破廟街角縮著身子,夏季滿身臭蟲只得在溪邊洗洗。」

  游士龍笑了,「我六歲之前和你相同,大水沖走了爹娘和妹妹,我抓住樹
幹浮在水上,一眨眼什麼都不見了,踏上地時剩我一人,飄零無依,只得沿街
乞討;連故鄉也不記得在哪兒,卻念著想回去,一場大雪埋住我,我以為自己
要死了,等醒來,是師父拾回我、還帶我去山裡安定下來。」上了山,第一個
牽著他到處轉的就是韓如煙,兩人年紀相仿,七歲大的韓如煙頑皮搗蛋,每每
闖禍都是她,牽連著受罰的卻總有游士龍一份。

  一晃眼過去,也十多年了,韓如煙成為他真正的親人,多一個活潑機靈的
無愁徒弟,扶養他長大的門派卻再回不去。

  人生總在回首時才會感嘆無常。

  雖然大致上料想得到游士龍投身墨隱派一定是迫不得已,司徒風還是忍不
住心疼他的遭遇,同是天涯淪落人,一個被好人家收養、成為江湖盛名的俠士
,一個被亦正亦邪的門派帶走、淪為拿錢買命的殺手,從此人人喊打,過著隱
居避世的生活。

  連受傷也不敢尋醫,靠著藥材拖一天是一天,性命在轉瞬去留不定,這樣
的日子他怎麼能過?韓如煙心疼他、他顧上韓如煙,兩人明明為彼此著想、卻
寧可過這樣心驚膽顫的日子,好手好腳,怎麼不做點正經事?

  憐惜又難過望著愣愣出神的游士龍,游士龍懷念過往,沒發覺司徒風眼神
中帶著愛戀與感嘆。

  司徒風與游士龍相交其實並不夠深,只是機緣巧合讓兩人不可抗拒把命搭
在一起,說相知,司徒風不如韓如煙懂得游士龍,游士龍同樣不如程寒了解司
徒風,可出生入死的一瞬間、情感蔓延比大火燎原還驚人。

  游士龍對司徒風在危難時不離不棄──心存感激。

  司徒風對游士龍在生死時一力承擔──心憐難抑。

  兩人立場與觀念皆不同,本該相安無事,船過水無痕,末了至多司徒風因
此事搏得韓如煙好感、抱得美人歸,偏生司徒風對游士龍莫名上了心,念茲在
茲都是游士龍,該怎麼治他的傷、要怎麼讓他平安快樂,這些念頭佔據司徒風
所有心思,韓如煙的事自從那一夜之後不曾想起。

  「卿本佳人、奈何做賊......」看著游士龍清瘦的側臉,司徒風不自禁喃
喃自語。

  「什麼?」游士龍一回神,正好聽到最後一字,他閒書看的多、正正經經
的教本倒是沒翻過幾頁,只聽到若有似無的聲音,一時間也想不到什麼。

  「哦,我是說怎麼都沒看到韓姑娘與無愁小兄弟?」司徒風連忙轉移話題
,「我也來了近半月餘,韓姑娘與無愁小兄弟怎麼不見人影?」留了一後院的
藥材,人倒是連個消息也沒有;人蔘一枝枝躺在藥架上,司徒風趁著日子好,
還捏了幾枝出來見見光,以利晚上與明個兒熬給游士龍服用。

  游士龍瞥了司徒風一眼,確定他只是隨口問問、倒沒有認真刨根究底的意
思,才淡淡說道:「他們有事下山處理,過些時候就回來了。」這司徒風真是
哪壺不開提哪壺,早先他若不知韓如煙與游士龍出自墨隱派,游士龍這番話倒
是容易搪塞,現在一切水清石見,人不在還能幹哪檔事兒?

  司徒風也不蠢,見游士龍神色冷漠,即刻想起原因,隨口提起只是想轉移
話題,一不留神就踏中要害,司徒風訕訕一笑,低下頭顱閉嘴洗衣。

  如此委屈求全,倒讓游士龍也不好意思了。

  想他也是關心師姐與無愁,自己怎麼就沉不住氣、拉下臉給他難堪。

  不自在咳了一聲,游士龍軟聲說道:「你要是擔心師姊,這次她回來,我
會跟她說說,你趁早帶她下山,我知道師姐也是有意於你,不過卡在我這小舅
子孤僻,才拖了這些日子。」歉然一笑,游士龍拍拍他的肩,言下之意再明白
不過:師姐嫁你是遲早,我這小舅子也不算白叫。

  司徒風聞言突地渾身一僵,洗衣的手也停下,他緩緩轉頭望著游士龍,眉
頭微攏,目光說不出的複雜。游士龍被他瞧得徒生幾分尷尬,不懂自己說錯什
麼,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對師姐有情、自己不正投其所好?

  司徒風待他再好,除了一股熱誠、多少還是瞧在師姐幾分面子,現在他玉
成其事,實在不懂司徒風眼底那股落寞是為何而起。

  「你的傷......尚未痊癒,暫時別操這個心了。」看出游士龍的不自在,
司徒風扯出笑容,試著安撫他的不安;現在這樣就好了,相處多日,司徒風了
解這對師姊弟,顧著彼此,之間再容不下其它人,或許韓如煙對他有意,可萬
萬比不上游士龍一根寒毛的,反則游士龍亦此。

  現在若是提到他已無愛戀韓如煙之念,不提他情歸何處,游士龍光憑他挑
動韓如煙感情卻又無疾而終,定將他評得體無完膚,翻臉不認人了,更別說是
他明白自己愛的是游士龍,對韓如煙只是喜歡。喜歡可以分深淺,他對韓如煙
喜歡不淺、但也不是深到骨子裡;愛卻不能,他能愛的只有一個,分不出一絲
一毫給其它人,他的感情很單純卻也執著。

  「那你呢?當真一點都不急?再說,你久未返家,家裡人不擔心?」司徒
風誠心想治好他、他明白這份心意也感激,可他沒忘記司徒風當初是為何而來
,時至今日也過了半個月,司徒風連信也不捎一封回家報平安?反而擔心他何
時才能傷癒。

  「無妨,沒見到我的屍體,爹娘不會輕信我死,眼下你該擔心自己身體,
我與韓姑娘之事,待她回來商討也不晚。」司徒風手不停,洗起最後一件長褲
兩人談了一些心裡事,游士龍略見睏盹,司徒風自然捨不得讓他再操勞,壓下
他伸向木盆的手,說道:「你先休息一下吧,等我晒完衣服,再試看看打通帶
脈,你這傷一天不癒、我就難受一天。」情溢於言,多了親近也多了憐惜,游
士龍聞言不禁一愣。

  司徒風見他怔怔瞧著自己,眼神是好奇、更是疑惑,陽光打在那張乾淨而
顯單純直率的臉,說不出的可愛動人;強壓下伸手將人攬入懷裡的衝動,司徒
風笑了笑,幾經思慮,才伸出手在游士龍髮旋輕拍兩下。

  雖然游士龍過往是拿錢買命的殺手,骨子裡的開朗天真卻變不了,盡管傷
痛折磨他,讓他消沉心志一陣子,可是眼下治傷有望、師姊有歸宿、無愁有安
身之所,憂愁傷感的情緒便淡化些許。

  對司徒風,他還是感激不盡,眼看司徒風捧著木盆走向晒場,他心裡說不
出這人對他赤誠至此、當真僅是為了師姊?若是,司徒風仁至義盡,做的太多
太足了。

  若不是......此人風範泱泱又歷歷在目,真想玩什麼把戲、為免也......
心機太深。游士龍搖搖頭,他識人不算淺,司徒風不是那種小人,如此一來,
此題走到無解。

  司徒風為他做的一切說惺惺相惜未免太過、有意結納也不需費這麼大功夫
來討好......

  過於親近又輕觸心房的眼神與舉止是為何原由──

  嘆一口氣,他真的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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