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啊,寫了二十回

這是什麼樣的魔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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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已經黑了。

 

  這是巴奇睜開眼睛的第一個念頭。

 

  看不見星光與月色、嗅不到草地與花朵的清香,所以巴奇知道這裡不是他和娜塔莎共住的那間小屋;空氣中飄散濕冷的氣味,他半邊身體沉重得無法動彈,隨即他發現一團黑影緊貼在他身側,紅色髮絲枕著他的左手臂,溫暖嬌小的身軀正隨著呼吸上下起伏。

 

  知道娜塔莎就在身邊,懸在心頭的擔憂便減去幾分。

 

  突然失去意識的感覺並不好受,巴奇太清楚冬兵佔去他的軀體是易如反掌之事。儘管五十多年過去,那種被瞬間奪去所有的感覺仍舊令巴奇感到害怕。他害怕清醒後又是滿手血污、害怕冬兵假他之手讓娜塔莎也倒臥血泊中──

 

  一想到這種可能性,巴奇心痛的連呼吸都喘不上。

 

  「你還好嗎?」

 

  黑暗中突然傳來一道輕聲,語調間顯而易見的關懷卻實實在在嚇了巴奇一跳。

 

  巴奇不由自主動了一下,趴他在身上的娜塔莎咕噥一聲,出乎意料,一向警覺敏銳的女孩沒有清醒。

 

  「她和克林特都累壞了,」黑暗中那道熟悉的聲音,仍舊壓低語調,「安全起見,你得告訴我──你是巴奇‧巴恩斯嗎?」

 

  巴奇愣了愣,下意識就要開口反駁這個男人。

 

  「不,你得想清楚再回答。」男人的身影在黑暗中動一下,巴奇感覺到自己的左手同時微微抬起。漸漸習慣黑暗的雙眼先是看見娜塔莎的小腦袋瓜,接著便是被男人握在手心綁在一起的手掌。男人順著他的目光望去,聳了聳肩膀,輕道:「以防萬一而已,冬兵雖然兇狠但可不是傻子。我們為了攔住他,真的吃了不少苦頭。」

 

  金髮男人──也就是史帝夫,除了他還會有誰頑固得令人著惱──在石窟的陰影處微微一笑,握著他的手掌輕捏一下,催促著他的答覆。

 

  「史帝夫,你得學會妥協。有些事,不知道真相對所有人都好。」巴奇退無可退,滿心不安地用手臂掩住雙眼。史帝夫說出那個他多年來棄而不用的名字,像一隻不可抗拒的手掏入他的胸口,毫不留情挖掘出他壓抑已久的情感。

 

  「我猜我就是永遠學不會,所以才被你狠狠甩在屁股後頭這麼多年。」史帝夫語帶怒意,不得不說,巴奇早就聽慣他這副口氣,比起擔心,溢滿胸膛的情感更多是懷念。

 

  可以說巴奇認識史帝夫多久,就有多熟悉史帝夫總是氣呼呼挺起小身板為不公義之事發聲的傻氣模樣。那個總是勇往直前,哪怕摔得再重也不肯退後的男孩,就算變得高大強壯,也不過是讓所有人看見他的軀體總算跟上他飽滿美好的靈魂。

 

  「你記起多少?」躺著說話的感覺太奇怪,巴奇輕手輕腳挪開娜塔莎,史帝夫配合地抬起手,方便巴奇讓女孩睡進方才起身的那處布堆。

 

  「不是很多,不過足夠記得我認識你,而且──」史帝夫頓了頓,朝巴奇撇撇頭,「你醒來的正是時候,走吧,我得去解手。」

 

  巴奇抬起兩人綁在一起的手掌,「就這樣去?」

 

  他憋不住笑,天知道他有多想念和史帝夫像以前一樣邊打趣邊聊天;認真的史帝夫一向是他引以為傲的朋友,但是那不妨礙巴奇在史帝夫和小姑娘說上兩句話就漲紅臉時,帶著壞笑調侃史帝夫。

 

  史帝夫給他一記不那麼認真的白眼,拉著他往外走。他們小心翼翼避開靠在入口處打瞌睡的弓箭手,巴奇記得這個砂金髮色的男人叫克林特,克林特猛地抬起頭看了他們一眼,史帝夫打一個手勢,他聳聳肩又倒回去睡。

 

  「我得跟著你才行,」史帝夫在一顆樹前停下,尷尬地望他一眼,巴奇挑挑眉轉過身,心裡奇怪這個傢伙以前可沒那麼扭捏。「羅曼諾夫說的不多,她非常不喜歡我。我能阻止冬兵出現,只要我,嗯,拉住你的左手不放開,冬兵就不會出現。我們試過一回,我一放開手,冬兵就會醒過來,但是她不肯說是因為什麼。」史帝夫扯了扯巴奇的手,聽聲音像是正在紮褲腰帶。巴奇幾次感覺自己的手背觸碰到布料,想必有一隻手只能使用幾根手指造成史帝夫的不便。

 

  「她已經沒有能夠讓冬兵陷入沉睡的果實──」史帝夫面色突然一凝,直視巴奇雙眼沉聲道:「巴奇,我不會眼睜睜看著你死,我不能夠。」

 

  巴奇暗罵一聲,沒想到娜塔莎把這個約定告訴史帝夫。

 

  「嗯,這不是真的,我是說,事情不一定會走到那個地步……」巴奇若無其事地說著謊。

 

  這是一個賭注,畢竟從小到大,他都很難在史帝夫面前說謊,史帝夫總是有法子看穿他的謊言。不過現在這個傻大個幾乎什麼都不記得,巴奇總得試看看。哪怕對自己的好友羅網一個又一個的謊言會令他心生愧疚,也比把史帝夫再次拖進這一整件破事中來得好。

 

  史帝夫微微瞇起眼睛上下打量他,看得巴奇一陣毛骨悚然,同時巴奇也意識到自己完全在白費工夫。

 

  「真奇妙,縱使你親口告訴我還有別條路可行,可是在這件事上,我更相信一直照顧你關心你、將你視若珍寶的羅曼諾夫。」

 

  「拜託,我可是替娜塔莎換過尿布,我沒少照顧過她。」

 

  「我想也是,你對照顧人很有一套。」史帝夫扯了扯兩人交握的雙手,露出一個笑容。「當初你也曾經在病褟上餵我吃過加了牛奶的麵包糊。」史帝夫溫柔地望向巴奇,「那時我太虛弱了,你拿了牛肉和麵包過來我也吃不下,你只好架柴生火弄點食物讓我入口。」

 

  巴奇愣了愣,「你想起來了?」

 

  「我說過了,一點點。」史帝夫聳聳肩,「巴奇,你得認清一件事。七十年前你沒能甩開我,七十年後你也休想把我拒之門外。你知道我一向很有耐心。」

 

  「史帝夫,這不公平。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你不知道如果捲進這件事,你即將面對的是什麼東西,就算你沐浴神恩,也不可能解決這個問題。」巴奇激動地握住史帝夫的手,他知道他的朋友有多頑固,同樣也明白這麼微弱的說法無法阻止史帝夫。但是他有那麼多事無法訴之於口,他要怎麼告訴史帝夫,因為他想保護他,想保護自己珍愛的一切,才一次次將這個同樣深切關心他的男人推開。

 

  「是啊,巴奇,世界上就是有那麼多不公平的事。」史帝夫點頭贊同,不過巴奇知道這只是一個開端,只是史帝夫為自己真正想說的話所做出的鋪陳。「就好比你記得所有一切的事,而我卻什麼都不清楚。你能明白隻身一人留在這個時代變遷的世界、一再尋覓自己缺失的靈魂半身有多麼孤寂?你能明白我必須面對自己所愛之人投身危難卻束手無策有多麼心急如焚?」史帝夫拉著巴奇的手,往前踏出一步,讓巴奇能夠看清他臉上的表情。

 

  巴奇有那麼一瞬間,發現自己幾乎不認得眼前高大英俊的金髮男人。

 

  他明明看著他長大、看著他從瘦弱多病的小個子到被大祭司選中成為戰爭的英雄;他看著他從完全不受女孩青睞到大步踏過女孩們為他用花瓣鋪出的道路;看著他在危難時推開他、倒在血泊中失去氣息。

 

  巴奇一直看著這個男孩對他展露靦腆的笑容,就算他成為人人稱羨的英雄,他總是伴隨在巴奇左右。

 

  他們一直是好朋友,他們一直愛彼此像愛自己家人一樣親暱。

 

  但是巴奇從來沒有想過史帝夫愛上他?

 

  所以巴奇僅是瞪大眼睛,吶吶地說了一句:「什麼?」

 

  「我也猜到以前的我大概什麼都沒有告訴你,那太不明智,在我們彼此是最好的朋友時,這些話並不恰當。」史帝夫湛藍色的眼睛在月光下流曳著美麗光芒,他的眼神讓巴奇心裡湧起一種前所未有驚慌。「我記起的事並不多,但是我記得我愛上你的感覺。記得我在史塔克城見到你時,觸動靈魂的喜悅。我知道我愛上你,很久很久,就算我遺忘自己是誰,也不會忘記我從未停止愛慕的人是巴奇‧巴恩斯。」

 

  「我、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巴奇知道自己現在臉上的表情一定很蠢,但是他無計可施,這件事太過匪夷所思,超出所預想過的所有可能。他感覺自己從來沒有真正瞭解史帝夫──至少在這一部份,他承認自己是全然的無知無覺。他甚至有那麼一點覺得,眼前的男人太過狡猾的訝異。

 

  「你看起來真是傻氣。」史帝夫笑了起來,笑意中的爽朗讓巴奇感覺自己認識的那個渾球又回來了。「我說我愛你,有必要那麼驚訝嗎?事實上,我覺得要不是以前的我掩飾太好,就是你太過遲鈍,才會沒有發現我愛你。我個人傾向是後者,畢竟愛一個人的心,不是那麼容易隱藏起來。」

 

  「嘿,臭小子!明明是你──」

 

  突然間,巴奇什麼都說不出口。

 

  史帝夫滿懷愛意看著他的眼神太過熟悉,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真的如同史帝夫所言的那麼笨拙。

 

  「反正你現在知道了,你也應該清楚,你甩不掉我的。」史帝夫心情見好,拉著巴奇往石窟方向走去。

 

  直到克林特出現在兩人的視野內,史帝夫握住他的手突然一緊,隨即巴奇聽見史帝夫的聲音輕輕跳躍在月色中,他的聲音很輕卻又如此清晰,「巴奇,無論你要做什麼,我都想要陪你到最後,所以你不要再離開了。」

 

  一時間,過往那些酸澀、孤獨以及難以名狀的情感在巴奇心中揪成一團亂麻。

 

  他什麼都沒說,只是握住史帝夫溫暖的手,揉了揉鼻子跟上史帝夫的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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