補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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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無愁這個人,也不是真正壞心眼。

  他只是閒了點,無情了點,愛看好戲了點。

  本質上還是個井水不犯河水、不愛管閒事的人。

  他對煙波並無喜惡之別,只是路途漫漫,總得給自己找點事兒做做,才不至於無聊得緊,把自個兒憋出病啊。

  所以,他對煙波突如其來的戀慕之心,純粹就著看好戲的心態,別無他意。

  要柳藍方去纏著煙波,一方面是給自己脫身,一方面自然就是等著看好戲。

  看煙波窘的說不出話,吱吱唔唔老半天也不過嗯嗯啊啊勉強應和柳藍方,卻又死坐在椅子上捨不得離開,兩眼隨著柳藍方一顰一笑而轉,都快捨不得眨眼了。他心裡好笑之餘,也忍不住去想,這人到底是有多喜歡她?一個相識不久的姑娘,纏著磨著要一道走,難道這人一點戒心也無?

  真會被柳藍方灌了幾杯迷湯、說幾句諂媚話就傻愣愣答應她同行嗎?

  若真如此,把一個武功不濟的師叔和甫出江湖不多時的小姑娘甩在後頭,他有的是辨法。

  「韓大哥~好不好嘛,我一個人實在無聊的緊,路上有你作伴照應,我也不至於孤單無依。」柳藍方拉著煙波的手,一個勁兒的懇求他。一個早上下來,她好說歹說,幾乎快說破嘴,煙波怎麼也不肯點頭。

  柳藍方有些氣惱卻隱忍不發,這個其貌不揚的男人,總是偷偷瞧著她、明顯傾心於她,為啥兒就是不肯順她的意。

  「這不成的。」煙波哪裡知道柳藍方哀求可憐的面目之下,早把他腹誹七八十回。他雖然不濟事,對於此行目的,還是不敢輕視。

  更何況還有一個無愁在旁等著看他出醜,就算柳藍方是上天唯一賜給他一次的桃花運,他也沒有那個膽子收下。

  難得她目不斜視,幾乎連正眼也沒瞧過無愁幾次。煙波心裡苦悶,仍是掛著苦笑拒絕柳藍方的請求。

  「韓大哥……你真的不允嗎?」柳藍方兩眼含淚,紅著眼眶緊握住煙波粗糙的手。

  煙波垂下頭不去看她,就怕自己心軟。他偷瞄無愁一眼,無愁正翹著二郎腿給自己倒第四杯茶,臉上噙著笑意看著他和柳藍方的十八相送何時演完。他心下一凜,輕輕掙開柳藍方,哽著喉嚨道:「真的真的不行……」

  柳藍方微微一怔,斷沒想到煙波真的拒絕她,她咬唇不語,悄悄瞥了無愁一眼,無愁未作反應,她為之氣結。把心一橫、淚痕一抹,倏地站起,輕道:「既是如此,小妹也不強求了,從今而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彼此互不相干!」語畢便怒氣沖沖衝出門外,煙波本來想攔,手臂伸出一半,卻又默默放下。

  他無心再管無愁是否坐在一旁看著好戲,一手托起下顎,好半晌不發一語。

  如此一來,倒叫無愁待他另眼相看了。

  只要以墨隱派為重,就是以他大師父為重。能有這樣的忠誠心,無愁少說也會加他幾分。至少遇上強手,非得腳底抹油的時候會拉他一把,能不能逃出生天,又得看他造化就是了。

  「你喜歡那個小姑娘對吧?」明知故問,無愁一點也不客氣,推了一盞茶給煙波。

  煙波沒多想,順口應了一聲:「嗯……」話一出口,他才挺起身子,奇怪地望了無愁一眼。「干、干你什麼事?」

  無愁笑了笑,一派的風流倜儻。「我看她也對你有點意思,這樣的好事,可是打著燈籠也找不出第二回,你怎麼狠的下心拒絕她?要是真的心裡掛意,我替你去找她說說情,搞不好還有點兒轉機。」

  「你──」煙波氣惱不已,氣他明知兩人有要事在身,不可能帶著她一起走,還故意說這番話來調侃他。但是煙波更氣自己,居然對無愁的提議有一瞬間的動心。

  氣鼓鼓和無愁對視一會兒,無愁也不怕,仍是帶笑望著他,指著他面前的茶盞道:「上好的碧蘿春,可別浪費了。」

  煙波不曾大聲斥責過別人,因為他膽子太小。心裡固然氣惱翻騰,卻也拿無愁沒法兒。沒一會兒便洩了氣輕道:「算了……我和你沒什麼好說。」

  當下茶也不喝,起身往屋外走去。

  無愁聳聳肩,將桌上那一盞不被領情的茶,喝得一乾二淨。



      ◆ ◆ ◆



  煙波在柳藍方衝出房門後,並未去尋。

  他知道找回來也不可能帶上她,何必徒增煩惱。他默默回房收拾包袱,打理一番便開始上路。無愁在一旁甩著馬鞭,搖搖晃晃地斜坐馬背,說些東拉西扯的胡話。

  煙波哪有心思理會,滿腦子想的不是任務非他能力所及、一路走下去該如何是好,就是柳藍方離去嗔怨的神色。

  他並未埋怨大師姊非要他走這一遭,他明白她真正關心他,是為他好。

  其實他一直弄不懂,自己怎麼就是沒有勇氣去追求想要的東西。

  或許該說,他弄不懂這一生,自己真正要的是什麼?

  天邊飄過幾朵白雲,就像畫在藍色布料上的色塊,那麼地優雅好看。

  傷心感慨的時候,至少白雲片片不會在乎多一個失意人仰望它的美麗。

  正在神遊物外,無愁突然策馬上前,輕輕碰了他的肩。

  抬起頭,順著無愁馬鞭的方向一看,前頭岔路出現一位生嫩的小姑娘。小姑娘牽著一匹白色牝馬站在那裡,穿的一襲翠綠罩衫,越發襯托出她的嬌豔。

  他說不出一字半句,那個姑娘也不說話。

  她只當陌路人,偶然相逢,眼睜睜看著他和無愁走過眼前。

  然後,那個姑娘翻身上馬,不言不語地任由座騎踏在前人的蹄印旁。

  柳藍方正如她所言,和煙波無愁兩人橋歸橋、路歸路。

  但是過的是同一座橋,走的是同一條路。

  煙波幾次不由自主拉扯韁繩回頭去看,那個俏生生、水靈靈的小姑娘跟在後頭,一見煙波回首,便鬧脾氣似地扭頭不看他。

  起初,煙波努力將她視而不見,任憑她始終在方圍一丈內亦步亦趨。夜裡露宿,煙波和無愁輪流守夜顧火,柳藍方也不親近。她寧可包著一條薄毯,倔強地在夜寒露重的幽暗山林中瑟瑟發抖。三五天下來,本來妙語如珠、神采飛揚的小姑娘被疲累磨得瘦了一大圈,失去光芒的瞳眸看起來憔悴不已。

  如此一來,煙波縱使不肯她隨行,也不由自主對她上了心。

  其間無愁總是不住取笑他。

  本來他就生得一張笨嘴拙舌,每每無愁取笑他,他只得當作沒聽見,忍氣吞聲。連日來,他卻被柳藍方亂了心神。心裡著急她好比離水的花朵,日漸凋零又苦無辨法打發她。

  無愁偏偏不是一個識趣的人,硬是在他心力交悴的時候,說一些戲笑調侃他的風涼話。

  「纏上來了~師侄萬萬想不到師叔行情看俏呢。」無愁手中的馬鞭戳了煙波一下,眼角含笑的痞子模樣十分可惡。

  「你……淨說這些調侃我的話,很有意思嗎?」煙波今日總算忍無可忍,顫抖的雙唇發白,一番話說完,他的臉孔更加蒼白。

  無愁波濤不驚看他一眼,輕笑道:「若是比起你老像塊木頭不言不語,確實來得有意思多了。」

  「……我到底哪裡惹你?」

  「惹我是沒有,但我就是見不得人好,這樣行不行?」

  煙波拉緊韁繩,停住馬腳。後頭一路尾隨的嬌小身形,也隨之止步。

  眉心一擰,他將身旁一臉笑意的青年,仔細打量。

  「你這個人,到底有什麼問題?」

  「怎麼?」被打量的青年,仍是帶笑。

  「你若是討厭我,大可直言。這樣不上不下,嘴裡說著沒有,卻處處令我難堪,比當面嫌棄更讓我難受。或許在你眼中,我是一個軟弱無用之人,但是我也有心,也知道痛,不是平白無故被人踐踏也沒有感覺!」語畢之後,連煙波自己都大吃一驚。這些話他藏在心裡許久,從沒想過自己會有勇氣說出口的一天。

  他太過習慣旁人輕視、不耐煩的看待,但是那些難堪,都能隨著旁人不願再親近他而置之不理。但是這次真的不行。無愁的刻意刁難,幾乎是時時刻刻,他不能也不敢甩開無愁,更何況他也不會,他總是默默承受別人疏遠的那一方。

  「哈~生氣了?」青年撫掌大笑,「這才像話,老是不陰不陽看了多氣悶。」

  「你──」煙波萬沒料想到,無愁居然還笑的出來。

  忍無可忍,將馬首一轉,煙波走到柳藍方面前,苦笑道:「小妺子,妳若是還不嫌棄我笨嘴笨舌,就隨我一道上路吧……」

  他沒法兒再跟無愁單獨相處,這樣百般刻意磨人傷神,煙波實在無力招架。

  至少中間夾個柳藍方,能讓無愁收斂一些,少找他的麻煩。

  之後的事,現下的煙波也無力去想了。

  相較煙波的滿腹無奈,柳藍方自是喜出望外,一個勁兒的說好。她挖空心思不就是要煙波答應隨行,現下雖然是無愁激得煙波同意,畢竟目的達成。偷偷瞟向無愁,那個沒心沒肺的男人聳聳肩,笑而不語,默許她的努力勉強算是成功一半。

  如此一來,煙波與無愁中間擠了柳藍方緩頰,倒也相安無事又走了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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