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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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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遠處天際拉出一抹晚霞,斜斜掛在翠黛青山旁;雲霧輕輕壓在山尖,清風吹過,微微帶動聚在山腰嬉戲的雲彩,狀似麒麟的雲朵彷彿受到仙人驅駛,一點一點飛升而上;老鴉連聲、倦鳥歸巢,三三兩兩越過那片美景,此情此景如同遠離世俗般虛幻不實。

  煙波怔怔望著此景,任由馬兒一踱一踱地領他走在小徑上。

  這麼美的地方……一定有仙人吧。

  煙波在心裡讚嘆著。

  無愁跟在一旁,見煙波兩眼熠熠生輝望向遠方,嘴角不甚明顯勾起一絲笑意,神遊物外的悠然自得與平日的死氣沉沉截然不同;無愁沿著煙波的視線看去,眼前僅是一片綠意鬱鬱蔥蔥,幾隻鳥雀在樹梢嘰呀嘰呀地飛過去,如此而已。

  無愁有些好奇,這個鎮日畏縮、不知在懼怕什麼的男人,到底看見了什麼?

  兩人著眼處截然不同,無愁看近不望遠,渾然不覺有啥好看。

  「師叔在看什麼?」

  他拍拍馬腹走近煙波,明明是單純的詢問與動作,煙波卻明顯顫了一下。

  「沒、沒看什麼啊……」煙波總是戰戰兢兢,一點風吹草動都能讓他像驚弓之鳥一般顧盼左右,活像怕一個沒注意,就有人想害他一樣。

  「沒看什麼?」

  無愁眼角帶笑、語氣上揚,煙波點頭如搗蒜,硬是睜眼說瞎話,一再重覆真的沒什麼,深怕無愁不相信,雖然無愁確實不信。

  同行三天,無愁對這個男人也有粗淺的認識。

  天生的膽小怕事,說話吞吞吐吐,讓人看了就不耐煩。

  超初對他的印象還不算太差,感覺是一個傻愣愣又老實的有趣傢夥;相處越久,卻越是索然無味。本來話不投機連半句也嫌多,無愁存心撥撩他,風馬牛不相干的事也故意說與他聽,但是無論起了什麼話頭,這個人永遠就是三兩句沒什麼、都好、嗯嗯啊啊這些有說跟沒說一樣的屁話,連場面話的邊角都搆不著。

  既然煙波不願講,無愁也沒多大興趣知道,他本來就只是因為無聊,才隨口問起。

  眼看天色向晚,估計在天黑之前應該可以趕到最近的一個村子。

  無愁也不管煙波目光又遊移在青山與天際之間,腿一蹬,策馬向前飛馳。

  煙波聽見馬蹄聲,扭頭一看,正好趕上看見無愁順手一鞭打在他的馬臀上,馬兒吃痛,撒開蹄子就跑,煙波不由自主被馬兒帶著往前衝;一陣手忙腳亂之後,煙波好不容易才用雙手緊緊拽住馬鬃,兩腿夾緊馬腹還是差點兒從馬背摔下;無愁在後頭笑得極為張狂,熟練地控制駿馬跟著看戲;直到煙波再度傾斜身軀,他才上前抓住韁繩制止馬兒狂奔的步伐。

  煙波好不容易從摔死的危險裡緩過神,他面色發白,雙拳捏得死緊,眉毛一掀瞪向無愁大喊一聲:「你──」他才喊了一個字就突然停頓下來,張口結舌不消一刻,竟然換上一副不知該如何是好的尷尬神色。見無愁無所畏懼、臉上還掛著笑意似乎在等著他罵出口,他慌張地低下頭,然後就再也沒發出聲音了。

  事已至此,連無愁都不得不由衷佩服起這個男人怯懦怕事的天性了。

  「你到底有什麼毛病啊?」連生氣都只敢憋在心裡不發作,這人不是有病就是徹頭徹尾的孬種。

  依無愁來看,絕對是後者居多。

  「沒、沒有啊……我好得很。」煙波悶悶地回答,在他心裡,有毛病的人是無愁才對。故意捉弄他,還敢惡人先告狀的指責他有病。

  無愁冷哼一聲,「活得像你這樣還算好的話,這世上還真找不出幾個人活得不開心了。」

  煙波心裡一陣刺痛,咬緊下唇不說話。

  他是不如無愁有本事,什麼都不及無愁,但他的心也是肉做的,被人刺傷不是不知苦痛,只是不敢說疼。像無愁這般毫無顧忌便說出傷人的話,換做是他,就算撕裂嘴也沒辨法輕易說出口。

  但是要他與無愁據理力爭,是萬萬不可能。如果他有這個勇氣,就不會落到同門都瞧不起他、大師姊時時擔憂他且至今一事無成的地步。

  他輕輕拍了拍馬背,垂頭喪氣跟在無愁後頭,越發感覺自己真不該懼於大師姊的威壓,就答應與無愁一同來辨這件事。搞得自己緊張兮兮不說,無愁一貫掛在嘴角的笑容也讓他倍感壓力,老覺得無愁皮笑肉不笑的……簡直讓他毛骨悚然的詭異,他寧可無愁別笑,擺張臉給他看還比較習慣。

  最糟糕的是這個人人誇獎的師侄,一找到機會就變著法子讓他出醜,他不和無愁計較、無愁還反過來嫌他有毛病。

  他到底是招誰惹誰了?

  不就是害流紗受傷、任務因此失敗嗎?

  大師姊有必要指派這個大魔星來折磨他?

  不對不對……大師姊不是這種人,壞是壞在無愁,與大師姊無關的。

  煙波反覆在心裡告訴自己,一切都是他倒楣才攤到無愁這個表裡不一的混帳東西,就算被無愁爬到頭頂上了,他連大氣也不敢喘一口,比啞巴吃黃蓮還苦。

  「有什麼話就講啊~別老是擺一張愁眉苦臉,只敢偷偷腹誹心謗別人。」

  回過神,騎在一旁的無愁正斜眼看他。

  「沒有啊……」確實沒有,他只是自嘆倒楣,這樣也犯法嗎?

  「唷!話是你說的,可別回去向大師父哭訴說我欺負你了~」

  「誰會幹這種事啊……」煙波簡直哭笑不得了,他都二十好幾的大男人了,難道在外頭一受委屈,就要跪在大師姊裙角邊哭訴自己命乖運拙、生不逢時嗎?就算大師姊肯聽,他也沒有臉去講。

  「不會是最好~~哎唷~你瞧,趕在天黑前進村了。多虧我那一鞭打的好,要不天黑了可找不著路。」無愁指著不遠處的小村莊,村口兩側皆是結實纍纍的農地,幾名農人正三三兩兩結伴返回村莊。

  煙波看了一眼正在自吹自擂的無愁,默默騎馬進入小村。

  無愁騎著黑色駿馬,人高馬大,穿的是綾羅綢緞,髮插碧簪,腰繫玉帶,一派公子哥的模樣。無愁生得又好看,帶笑的唇與飛揚的眉,年少英偉,灑脫不羈,怎麼看怎麼神氣;一走進小村,沒有幾個人不多看無愁兩眼。

  煙波用膝蓋想都知道,竊竊私語的村民們莫不是在猜測無愁是哪裡來的大戶公子,走在後頭的他,一定是這位公子爺的小廝雜役。

  其實也不是什麼壞事。

  煙波仔細思量,眾人的焦點都放在無愁身上,壓根不會多看他一眼,越是不引人注目、他越是輕鬆自在。不到幾十戶的純樸小村,想必也不會有什麼柳陌花街之地,至少不會再被無愁拖著上窯子,前夜睡在花樓屋瓦上,昨夜錯過旅舍在野外草草和衣便睡,今晚總該可以找間宿頭,安安心心睡上一夜吧。

  正琢磨著叫無愁去向村民打聽住處,走在前頭的無愁早已下地,更不知何時搭訕了一名嬌美如花的小姑娘,牽著馬韁站在一旁與姑娘談笑風生,那副輕挑放蕩的嘴臉,儼然將進村的目的忘得一乾二淨了。

  煙波心裡憋著氣又有些絲絲羨慕無愁。只要走到有人的地方,無愁總是能夠輕易與人套近乎;無論男女老幼,看見無愁那張甜膩的笑容,都會不自禁激起幾分好感。這是打死他也做不到的事,先別說他笑起來一對上挑的三白眼更加銳利,見過他笑容的同門都拍著他的肩膀安慰他,一個人重要的是心地善良,外貌不是一切……如此一來,要他不羨慕無愁也難。

  在原地等了一陣子,無愁似乎與小姑娘愈談愈投機,小姑娘掩嘴輕笑,一雙杏眼不住地往無愁看似親切的俊臉上瞟。無愁一手叉在腰間,自成一派的風流倜儻,更是惹得旁人頻頻回首。

  眼看是沒完沒了了,煙波在原地躊躇一會兒,最終還是下定決心,下馬走到一名挑擔路過的老漢面前,輕道:「敢、敢問老丈,此地的宿頭位在、位在何處?」他目光天生不像善類,一段話又說的扭扭捏捏,頗有幾分作賊心虛的意味。

  老漢冷眼上下打量他一番,下巴一揚才道:「此地是個小村莊,平日鮮有陌路人,哪有宿頭這種東西。若是想借宿一宿,去轉角那間紅漆門的村長家問問吧。」

  「多謝、多謝老丈……」煙波拱手作揖,連連道謝。

  老漢嗯一聲,挑起擔子邁開腳步,臨走還不忘瞥他一眼,似乎在忖度這個異鄉客是善是惡。

  煙波對旁人光憑外貌判定善惡的疑心早已習慣,他垂下頭微微苦笑,心裡又是難過又是自我嫌惡。

  「好好講還是辨的到嘛~~我還以為你除了「沒什麼」這三個字,其餘的話都忘了該怎麼講呢。」

  無愁輕挑的語氣彷彿就在耳邊,煙波抬起臉,無愁笑意盈盈站在他眼前。

  『既然你都看到了,為何方才不出聲,明擺著想看我出糗嗎!?』

  煙波敢怒不敢言,這番話在喉頭滾了一圈,終究還是嚥回肚腹,悶悶地嗯了一聲。

  無愁早就料到他不會多講,拍了拍馬背續道:「紅姑──就是方才那位姑娘告訴我說,想借宿只得村長一戶才有地方收留我們,就在轉角那一家紅漆門便是了。路途並不遙遠,走著過去吧。」無愁與煙波得到的答案大同小異,只不過無愁問得愜意輕鬆,煙波卻討來一記冷眼。

  早知道無愁還沒忘記正事,煙波暗嘆自己不懂察顏觀色,乖乖杵著等候便是,何苦自己去惹受別人冷眼猜忌這個委屈。

  兩人一前一後走了一小段路,無愁用眼角餘光瞥了煙波一眼,煙波牽馬耷拉著頭,慢吞吞跟在他後頭;無愁知道煙波雖然嘴上不說,心裡卻怨他,怨他明著暗著都在等自己出醜。

  事實上就是如此,無愁被他怨恨倒也不往心裡去。

  只是出發前一夜裡,大師父曾經交待他多方關照煙波,多給煙波一些建立自信的機會,他當下隨口答應,一出山門,大師父的話就被他拋到腦後。如今回想起這件事,無愁只覺得麻煩,但是既已答應大師父,就算遲了點,他還是肯做的。

  是多是少,那就得自由心證了。

  無愁妙語如珠,一開口便輕易博得村長好感,他神態落落大方又穿的貴氣,隨便編派一個大戶公子獨自出門遊山玩水的理由,倒也似模似樣;他將煙波說成在旅途中偶然結識、意氣相投故而結伴同行的友人,村長不疑有他,收了無愁掏出的十兩銀子,開開心心地大開中門,將兩人迎了進去。

  雖然此地是個小村莊,村長家倒也有幾分大戶人家的氣派。

  繞過長廊,路經花園,穿過小廳,才算真正進了內院。

  村長領著兩人進入小廳,指著小廳前後兩扇門道:「內院全賴這兩扇門出入,若有需要,只消吩咐下人即可。」

  廳內站了兩名家僕打扮的少年與少女,一男一女向無愁及煙波請安,少年走上前一步,拱手作揖接著說下去:「請兩位公子隨我來。」

  少年習以為常地走進內院,將無愁與煙波安置在坐南朝北的兩間廂房。

  「晚飯時候尚早,小的會通知兩位大爺用飯,請兩位大爺稍做休養。」少年卑謹地退回小廳。

  院中共有五間廂房,看來村長接待旅人己是常態,這座內院便是專門為過路人而設的別院。

  「那我挑左邊這間囉~」

  煙波望著無愁踢開房門,毫無意見地走進右邊房間。

  屋內空蕩蕩的四面牆,裡面簡簡單單擺一張床,一張桌,四張椅子還有一面銅鏡與水架,除此之外再沒有別的。無愁一向隨意,有床睡床,沒床就睡地上,當然,有得享受他也不會放過。無愁大剌剌倒在床上,耳尖聽見隔壁房傳來悉悉嗖嗖的聲音,想了想,大抵是煙波在打理行李,他不以為意地閉上雙眼,趁著晚飯前小睡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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