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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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如煙還沒踏進流紗房裡,隔著窗子都能看見那間小屋裡人影交錯。

  「我去把藥端來。」古凝淩一隻腳踏在門檻上,面朝屋內大喊。

  韓如煙上前打了古凝淩一記,古凝淩按住被打疼的肩膀扭頭就要罵,一見韓如煙皺眉望著她,她吐吐舌,把一肚子的抱怨嚥下去。

  「女孩家一點樣子也無,下次不許踏著門檻。」韓如煙並未真正生氣,她搖搖頭進屋,古凝淩應了一聲便飛快逃向藥蘆。

  擺了兩張床與一對衣箱的小屋內擠進七八個人,坐在床上休養的流紗抬眼望著韓如煙露出溫和笑容,輕淡淡喊了一聲大師姊。眾人才知韓如煙進屋,連忙挪出床前位置讓給她。

  興許是韓如煙來了,也可能是眾人坐夠了,韓如煙椅子都還沒坐熱,擠在房內的男男女女各自找了理由散去;韓如煙知道是自己掌門的名號壓在肩上,本來親近的師弟妹們對她又敬又畏也不自覺疏遠了她。

  她早有準備,雖然感傷也不往心裡去,她低頭勾出一個苦澀的笑,在抬起頭的那一瞬間掩去。

  韓如煙看一眼流紗身邊的空床,隨口說道:「雖然老七還沒回來,但這些師弟妹們總愛往你這兒竄,陪你說說話、看顧著你,倒讓我省心不少。」

  「是大家有心。」流紗仍是微笑,細長的十指交疊在一起,靠著軟枕的纖細身形就像一尊白瓷娃娃般細膩好看。

  韓如煙輕輕一笑,「墨隱派上下二十七人,雖然親若一家,但個性不合、幾天說不上一句話也是大有人在,僅有你是人人喜歡、個個親近依戀著你,連李文泰那塊硬木頭也誇過你幾回,你說,怎麼你就這麼有本事討大家喜歡?」

  流紗知她並非奚落他,僅是師姊與師弟之間的閒談態度;他也知道一干師弟妹待韓如煙以師之禮,昔日同門之誼倒是誰也不敢再提,韓如煙就算嘴上不說,心裡寂寞是一定有,如今墨隱派中唯有他與韓如煙還維持著師姊弟的情誼,韓如煙探病同時,也是找他談天說地。

  「我刀法不如二師兄與九師弟,靈敏與輕功不如三師兄,威儀行舉不如大師姊妳,總得給自己找一門專精,要不這日子怎能過下去。」他欠缺什麼自己清楚,才幹不如別人是天生註定,但是八面玲瓏、處事圓滑卻能靠後天養成;他手頭功夫不及旁人無妨,他只需要讓能者心甘情願為他去做,適才任用便以足夠。

  「你能這樣想,師姊心滿意足了……」韓如煙寬慰一笑,每個師弟妹都是她的親人也是責任,但她畢竟是凡人,無法做到面面俱到、個個撫照;流紗在師弟妹中其實並不特別出眾拔尖,可人人就是喜歡親近他,事事向著他。

  兩人以往雖不熟稔親暱,但她心裡知道,這個師弟一心向著師門,事事都為師門著想,並非狼子野心之徒,流紗刻意攏絡人心倒也不是什麼壞事。由她發號施令為表、流紗討好賣乖為裡,表裡相輔而成,雙管齊下反倒容易壯大師門。

  「師姊心裡有事盡可與我商議,墨隱派就是我的家,無論如何我都不會離棄它。」流紗輕輕搭上韓如煙的手背,兩人心意互通,相視一笑盡在不言中。

  「師姊都明白的。」韓如煙拍拍流紗的臉,流紗雖然傷的不重,畢竟是病人,本來漂亮的瓜子臉瘦成一個尖兒,紅潤的唇色添上蒼白,真把一個美人胚子弄成風吹就倒的病西施了。

  流紗拉下她的手,與其說試探、不如說是篤定地輕道:「師姊心裡有事。」

  「本來不想……拿這事兒來煩你。」韓如煙面色不改,語氣卻放緩下來。

  「師姊獨自一人,不該也無法挑起所有事。」

  韓如煙瞟了他一眼,嘆一口氣才道:「無愁也這麼說我,我這掌門真是不濟。」

  「師姊畢竟不是師父,何必事事與師父相較,像師父那樣……剎也絕情冷心了。」想起如師如母卻冷漠無比的女子,流紗也不禁扯出一抹苦笑。

  師門二十七名弟子全是一生未嫁的師父由危難中救回,教授武藝扶養成人。但是除此之外,師父並未流露過一絲溫情暖意,就連師父最寵愛的韓如煙,也無法看穿師父豔麗面容之下的冰冷內心。

  冷漠的師父將權掌交給二弟子光傳後便不知去向,韓如煙則是由無心掌門之位的光傳手中擔下責任,轉眼五年,墨隱派在韓如煙手中並未沒落卻也沒有任何改變。

  「確實,我永遠不可能像師父……也不可能像光傳,那麼,這是最後一回了。」韓如煙揚起嬌美的臉,露出下定決心的堅毅神情。「我仔細想過,墨隱派不能永遠都倚靠殺人為業,總像過街老鼠人人喊打,想堂堂正正報上門派名號也得擔心被人尋仇生事,這樣的日子不能再延續下去!」

  「此事……大師姊考慮很久了?」

  韓如煙嫣然一笑,「確實夠久了,打從我上山接下掌門一職,就不曾停止思考這個念頭。小龍──也就是你九師弟很久以前說過,師恩深重是無可抹滅,但拿錢買命的生涯苦不堪言又是何必。連走在尋常街市也得小心翼翼窺看別人目光的日子我過夠了,從今往後我不想也不願讓你們一輩子這樣過下去!」

  一番話說的鏗鏘有力,流紗不由得癡癡著韓如煙,心裡百轉千迴有說不出的感受。

  這些事,他連想都沒想過,他蒙受師恩多年也習慣了躲躲藏藏的生活,師父怎麼說他們就怎麼做,他一直以為這輩子就這樣走到底了;但韓如煙不同,她樂觀率直,思考積極,她不甘心師父教授的一身功夫只能用來做尋常人眼裡的下等工作,她要讓所有人知道,墨隱派就算不幹那些偷雞摸狗的髒骯事,也能在江湖之中佔有一席之地。

  「大師姊決定了?」他眼前嬌美的女子有著一雙慧黠的眼。

  「是,我決定了。」她堅定的語氣與閃閃動人的眼,令人有說不出的嚮往。

  流紗露出安適的笑靨,這個師姊,永遠與他不同。

  「就按大師姊的意思去辦,有任何需要,老五任憑差遣。」

  「就等你這番話。」韓如煙巧笑倩兮,彷彿少女般伸手輕拍流紗的肩,突然,她想起什麼似地啊一聲。

  流紗不解地望著她,她搖頭苦笑嘆道:「真是老了,我本來是要告訴你,傷了你的那廝我已派無愁與煙波去廢他一條手臂,你安心養傷,不必再掛意這件事。」

  「大師姊讓煙波去了!?」流紗倏地挺直腰板,一臉憂慮。

  「有何不妥?」韓如煙沒想到流紗反應如此激烈。

  「無愁倒也罷,煙波……不成的,他不適合這些事,若非身在墨隱派,我想他這輩子大概連刀劍也不會提起,只怕他拖累了無愁。」流紗略為苦笑,想起前幾次險險讓煙波壞事,全賴他經驗老道才死裡逃生。也難怪其他師弟妹不願與煙波同行,就算是他這樣處心機慮與之相交,也差點受不了煙波笨手笨腳、反應遲頓。

  「更何況,傷了我那人確實武功不弱,十招內必能取走煙波性命,師姊不如另派他人與煙波交換?省得無愁分心照顧他。」流紗說的婉轉,眨了眨眼望著韓如煙。

  「無愁照顧他?」韓如煙掩嘴輕笑,想起無愁那副不管他人死活的性情,若是肯照顧旁人倒是奇事了。「無愁不丟下──糟!!」話未說完,韓如煙臉色丕變,她猛然起身往屋外走去。

  正巧古凝淩喳喳呼呼端著藥碗進來,一個不小心與韓如煙擦肩碰上。

  「好燙!」古凝淩濺了一手藥湯,韓如煙扭頭看一眼,不及多言便倉促離去。

  古凝淩忍痛將剩下一半藥湯的碗放在高幾上,一邊往燙傷的地方吹氣,一邊好奇地詢問:「大師姊這麼著急去哪兒?」

  「大師姊平素要務纏身,撥空來看我已是為難,興許是想起什麼事才匆忙離去吧。多謝妳端來藥湯。」流紗端起藥碗,朝她露出溫文的笑容。

  古凝淩看著他的笑容,羞紅了臉,吶吶說了幾句沒什麼,左顧右盼一陣後,便在流紗床沿坐下,一副小女兒家的扭捏姿態悄聲說著:「只要你喜歡的,什麼東西我也願意替你取來……」

  流紗但笑不語,默默喝著藥湯,沒有回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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