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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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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早,煙波擺著臉在花樓前等無愁。

  他的馬匹與行囊全擱在花樓裡,昨夜他被花娘們逼得一時情急,什麼也顧不得就翻上屋頂,本想隔日再取,又被無愁激得連覺也睡不好,躲得遠遠才在天發白前勉勉強強閤上眼皮;想丟下無愁一走了之,自行去執行任務算了,偏偏彎刀與易容道具都擱在花樓裡,他也沒有心思再潛進花樓悄悄拿走。不過他氣歸氣,腦袋還算清醒,明白形勢比人強的道理,沒了無愁,他也沒本事獨自完成任務,只好站在花樓前等著昨夜惹怒他的臭小子出來一道走。

  陽光斜斜地照進這條花街,這時才真正要開始天亮,花樓裡的姑娘早已不見人影,各自回房休息,街道上只留幾名大茶壺正在清掃門面;煙波累了一夜,此刻坐在花樓階上,手肘撐在腿上頂住額,頭一點一點地打著瞌睡。

  昏昏沉沉中,隱約卻聽見鳴咽聲。

  煙波膽子雖小,天色正是初亮時倒也不是那麼害怕。他勉強撐開眼皮子,看見一名約莫十三四歲的小姑娘蹲在樓角嚶嚶啜泣。幾名大茶壺來來去去,手頭忙、眼睛也沒閒下,幾人斜眼看了看衣著樸素的小姑娘,便勢利地甩頭離去。

  煙波平日受盡這樣的氣,說不在意當然是假話,不過他生來就比旁人膽小怕事,未曾開口同人計較爭吵,默默隱忍也就揭過去;眼下見了一名小姑娘哭得梨花帶淚,說他興起憐香惜玉的心,姑娘家未免也太小,他不過是明白那種受人輕賤、無人理睬的感受。

  拍拍衣角,煙波左右瞧了瞧,確定沒人搭理他,這才鼓足勇氣往小姑娘跟前走去。

  「妳、妳沒事吧?」煙波終是怕,躲在牆角盡量不讓人看見才敢發聲。

  烏髮結髻的小姑娘沒料到有人搭理她,怔了一會兒,才用雙手胡亂抹去淚珠,啞著嗓子說沒事。

  煙波見小姑娘雙眼溜溜望著他,晶亮雙眼之中透露出懼怕,煙波知她見他相貌不似好人才有防備之意,心中又是窘困又是難受。

  勉強扯出一個苦笑,煙波吶吶說著沒事就好,拖著步伐慢慢走開。

  「欸……」小姑娘突然出聲,「您、大爺您別誤會──」見煙波回頭,小姑娘硬是擠出笑容,紅腫的雙眼突地滑下淚,忍不住雙手掩面痛哭失聲。

  煙波又急又羞,生怕旁人誤會是他欺悔了小姑娘,忙手腳亂地連聲安撫她。

  在煙波好說歹說、哄得口乾舌燥之後,才從小姑娘斷斷續續、帶著哭腔的口中得知小姑娘是賣斷在花樓的雛兒,正為家中老父酬不出藥錢而為難;半年前小姑娘的父親沉疴在床,大筆的診金與藥事費壓垮了小姑娘的家境,不得以只得賣女換取錢材治病。

  怎料足以讓一家四口過上一年的十兩銀子,在半年內就因反覆抓藥花得一乾二淨,父親病情也不見好轉,如今錢材散盡,父親性命如同風中殘蠋,小姑娘既是賣斷又是未掛牌接客的雛兒,身無半點銀錢,向老鴇哀求借錢不果,悲從中來的小姑娘毫無他法,只能趁著休息時間躲在樓角啜泣。

  煙波知曉此事也只能嘆氣,看病他不會,他身上能自由運用的銀兩也不多,想了想,他終究是將每名墨隱派弟子執行任務時貼身帶著,不到山窮水盡務必留到最後的五十兩銀票由靴內抽出,仔仔細細交到小姑娘手上,讓她託付信賴對象送至家中。

  小姑娘不敢置信看了好幾眼,確定上頭寫的數字與錢莊寶印無誤,這才怔怔望著煙波好半會兒說不出話。這個錢是拿來救急,煙波自覺做了一件好事,也不圖別人感激,揚揚手,就讓小姑娘去了。

  小姑娘邊走邊回首,足足看了四五回,才閃入牆角後門沒了身影。

  就算是他這樣微不足道的人,也是有能力幫助別人,煙波心情見晴,坐回原處默默等候無愁也不覺氣悶了;這時一名大茶壺由無愁昨夜留宿的樓裡出來,就看見煙波坐在台階上雙手交握一撥一撥地玩手指。

  大茶壺習以為常似地,用掃帚尾端拍了煙波的背。

  「坐遠一點去,等你家公子也別妨礙別人做事。」

  煙波雖然穿的不差,但是一襲深褐色的衣著,倒也有幾分相似大富之家的雜役。

  「我、我不是──」煙波正要反駁,話才滾到嘴邊,大茶壺身後就走出一名搖搖晃晃的青年,青年笑容輕挑,一身湖綠色的綢衫滿是脂粉味,還摟著一位春睡海棠般嬌豔無比的花娘。

  不是無愁那個渾小子還會有誰。

  無愁出手闊綽,隨手掏出一錠銀子擲入大茶壺手心吩咐他去將兩匹馬牽來,大茶壺躬身哈腰,嘴上謝個沒完,只差沒把老祖宗也喊了出來。

  花娘親親熱熱牽住無愁雙手,依依不捨地輕道:「下次一定要再來見我……」朦朧的杏眼浮上一陣水氣,噙在眼角邊的水珠閃閃欲墜,兩排小扇子似的濃睫一眨,淚花滾滾而落。

  「傻瓜~哭什麼,下次一定回來看妳。」無愁輕輕拭去她的淚,在她光潔的額上烙下一吻。「下次我來可不許妳再瘦成這個樣子啦~弄壞身子我可心疼了。」

  花娘破涕為笑,粉拳輕輕在無愁寬闊的胸膛捶了幾下。

  煙波看著花娘穠纖合度的身段,再看看無愁深情款款地訴說別離。

  他默然無語接過大茶壺手中的韁繩,確定行囊全背在馬鞍就翻身上馬。

  獨自策馬慢慢走了一段路,無愁從後頭追上。

  「師叔怎地不等等小侄?」無愁仍舊掛著一臉不羈笑意,越發襯脫出他瀟脫自在的氣派。

  「等什麼?你不是捨不得走?」煙波語帶諷刺,斜睨無愁一眼,無愁聽了也不以為意,笑道:「不走能成嗎?大師父那裡怎麼交待過去。」

  煙波想想也對,回想起方才無愁與花娘堪稱郎才女貌,兩人言談之中似乎也是真情流露,自覺自己把昨夜的氣出在這件事上頭似乎過了點,搔搔臉才續道:「──要是真心誠意的話,等這次任務結束就把她贖出來,大師姊豁達開明,不會在乎她是什麼出身的。」

  無愁聽得一臉懵懂,過一會兒才恍然大悟,「贖她做啥兒?我又不欠丫鬟替我燒水煮飯。更何況那種漂亮姑娘在樓裡也不做這等雜事,贖她回來我還得伺候她,我何必自討苦吃。」

  「你、你不是喜歡她嗎?我瞧你還挺關心她的……」煙波扭頭依稀可見花樓前窗還有一個豔麗的身影倚在欄邊癡癡地望著無愁。

  無愁聞言頓了一下,他坐在馬背上緩緩地抽動身軀,煙波不明所以,伸出手拍了他一下,悄聲問道:「你、你還好吧?」

  無愁抬起頭,滿臉笑容,以往他臉上帶笑、眼神雖染上笑意卻極少是發自內心,旁人總以為他天生愛笑,笑得又甜又愜意,笑得人見人愛,怎麼看怎麼舒坦討喜;卻沒多少人知道他的笑容僅是他的偽裝,除了面對大師父與小師父,他不曾是真心誠意露出笑容。

  「自然是好,噗哈哈哈哈~~哎唷我的媽呀~~我的肚子好痛~~~哈哈哈哈~~~」此刻他卻當真笑出來,還笑得不可抑止,若非坐在馬上,他簡直想在地上滾幾圈,狠狠笑個夠了。

  煙波突然明白過來,無愁帶笑的眼神是在嘲笑他,為了什麼他卻不明白。

  「我說你到底是從哪兒來的活寶貝。婊子無情、戲子無義你總該聽過吧?她今個兒對我說過的話,明天,不,或許今夜她就會對下一個恩客重覆一遍,而且隻字不差,你要不要同我打賭?我不過是把她用在我身上的手段回敬給她而已,哪談的上喜不喜歡這麼認真。」無愁難得笑出眼淚,他邊笑邊擦,煙波扳起臉斜視他,他只覺得這個掛名師叔有趣極了,以往怎麼一點也沒發現這個陰沉的傢夥如此逗趣。

  「你──算了……」煙波發覺怒目相視根本抑止不了無愁,反而越發助長無愁的笑意,他咬緊唇,別過臉不再理會無愁。

  若事事都要計較,哪裡計較的完。

  反正他樣樣不如無愁,自己生悶氣也就罷了,多說只是落得話柄,又給無愁機會嘲笑一場才是嘔。

  煙波冷眼看著無愁邊笑邊喘,心裡暗咒他最好笑到岔氣,噎死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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