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工睡覺~超感謝時綾小姐真的好認真在留感言(啾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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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靖之會認識孫展,皆因他的獨生愛女慕憐落水被人救起。

  救起慕憐之人,是慕憐緊緊抱住不肯放手的少年。

  那個時候,孫展還是少年。

  十六歲的少年,瘦小靦腆但眉清目秀,一身襤褸也不減光彩。少年濕漉漉地抱著同樣濕透的女娃兒,疲憊卻堅定地走了十里路在天黑前一刻帶她返家。他的妻抱住失而復得的女兒,哭得止不住淚;慕靖之雖是威儀堂堂的男子,也忍不住紅了眼眶,輕輕撫摸那張驚慌失措的小臉蛋。

  慕靖之拿出謝禮報答孫展,但是孫展分文不取,只是露出安心的笑容,將慕憐交到母親懷裡,轉身便走。

  慕憐卻掙出母親懷抱,死死拉住孫展,鬧著不讓他離開。

  天色早已落下黑幕,十里路說遠不遠、說近也算不上。

  何況中途還得穿越森林,豺狼虎豹在黑夜之中比起白日更是危險不少,慕靖之自然挽留孫展過一宿。

  盛意難卻的孫展留下了。

  當晚的飯局上,慕靖之得知孫展學過一些功夫,半請託半央求孫展辭去跑堂工作,在鑣局謀生,平日只消在局裡幫著處理雜事,月錢三兩,若是隨行出鑣另計酬資。雖然慕靖之一眼分明,孫展僅是粗略的拳腳功夫,但是救女之恩,慕靖之不敢忘,每月多出的三兩銀子,憑慕靖之在鑣局領的薪資還是出得起。

  孫展作夢也不敢想能攤上這份閒差,連忙婉謝他的好意。

  慕靖之哪裡容他拒絕,老練地用三言兩語,便激得孫展不得說不,孫展當下只能滿臉通紅、吶吶謝過慕靖之的提攜。



  於是孫展開始了鑣局工作。

  起初,慕靖之也沒期望孫展能幫上忙。

  但個把月下來,慕靖之查察孫展不僅識字、連功夫根基也紮實。

  一般人家出身的孩子,貧困居多,且泰半不識字。偶爾有些拳腳功夫的也是依恃身強體壯,靠拳頭力氣來逞兇鬥狠。

  孫展雖窮,但個性溫純不易動怒,體態不至瘦弱卻也不是高頭大馬;若說是兒時家境小康讀過幾年書,孫展又說過幼時靠行乞為生。慕靖之追問下去,孫展才靦腆道出自己能識字會功夫都是和一位朋友同時學習,是那位朋友手把手教他讀書寫字,還不厭其煩陪他一起練功習武,這才讓孫展把根基打下。

  提起那位朋友,孫展就像孩子展現自己最心愛的寶物那般神采飛揚。

  慕靖之當時只覺難得,人生在世,難得有個知心人。

  互助互信,更是可遇不可求的珍貴情誼。

  孫展是個好孩子,慕靖之很為他高興。

  他不是沒有看出自家女兒對孫展格外明顯的依戀,只是孫展質樸率直,並未多想,才讓慕憐天天像條小尾巴似地跟前跟後,拌嘴打鬧,宛若兄妹。

  而後,慕靖之依著孫展脾性,開始教導孫展功夫。

  他是有心栽培,雖然慕憐年齡尚幼,但假以時日,女大當嫁,要嫁至少讓她嫁給自己中意、他也欣賞的男子,不就是美事一樁。

  更難得的是,孫展極為爭氣,雖然錯過幼年的最佳時期,不過孫展肯學肯努力,根基又打得穩健,半年下來,說不上突飛猛進,也非一般草寇山匪得以應付了。

  孫展樂觀上進,待人謙和且從不驕矜,人人見到莫不欣羨慕靖之收了一個好徒弟。美中不足的是孫展武功未臻上層、進展不快,但在同輩之中,也算得上是可圈可點。

  孫展沉穩踏實地勤練武藝,一手雙鞭雖不是雷霆萬均之勢,靈動灑脫倒還算是有模有樣。不過孫展心腸軟,每每為護鑣而出手旨在制敵,並非傷人,才讓雙鞭威力減去不少。

  慕靖之點過孫展幾回,面對劫鑣的草寇山匪,手下留情是為不智。孫展總是靦腆微笑,不無心酸地說道:「其實他們也不是存心要做壞事,人嘛,不就圖一口飯吃。是我命好,遇上慕爺和許多貴人,才不至淪落到這等地步。」

  孫展心軟,倒也不是婦人之仁,遇上惡名遠播、佔地為王的惡霸,下手還是不留情的。

  孫展分寸拿捏清楚,慕靖之拿他沒法,只好由著他去。

  平平順順讓孫展走了半年鑣,慕靖之有心加重孫展在鑣局裡的地位,正想替孫展正式插旗在鑣局裡佔一席位之時,突然,就發生了那件事──

  向鵬死了。

  這個消息傳出來,震驚不少人。

  向鵬是那一帶有名的才子,文武兼備,又是富賈之家,方圓十五里幾乎無人不知向鵬的名聲。

  難得的是向鵬名聲極好,一身才氣卻不驕矜,年少風流更是人人讚揚。

  得知向鵬染上痘瘡而亡,慕靖之心裡嗟嘆惋惜過。但慕靖之畢竟從未與向鵬打過照面,向來只聞名聲不見其人,一份感嘆自然維持不了幾日。

  反觀孫展就不同了。

  鎮日魂不守舍,言不及意,不是記錯帳目,就是裝錯貨物。個把月過去,慕靖之看不下去,扳起臉教訓孫展無心做事就不要出現在他眼前礙手礙腳。

  孫展這才娓娓道出,他先前提及的至交好友便是向鵬。

  那時候孫展流露的哀切,讓慕靖之都忍不住鼻酸,幸虧他練得一張老臉皮,這才險險止住發紅的眼眶,緩聲要孫展先休養一段時日。

  孫展明白自己無心做事,給慕靖之與鑣局上下添了不少麻煩,孫展強打起笑靨,連忙說道:「沒事的,慕爺您別操心,明天……明天我就不會再這樣了。」

  隔天起,孫展果然恢復常態,但慕靖之本想替他安插的位子,也就讓另一名鑣師先行佔去了。

  孫展不介意,僅是不住向慕靖之道歉,「是我不爭氣,辜負慕爺一番好意了。」

  「這也……怪不得你。」失去至交親友,誰能不沮喪失落,慕靖之不忍苛責他。

  只是再想替孫展安排職缺,沒個一年半載是搆不上邊了。

  孫展自個兒倒是不急,旁人不想做的小事,他倒是揀得和和樂樂。

  慕靖之知道孫展畢竟年少,看的不夠多、想的不夠遠。反正慕憐也還幼小,不急在一時,這事兒就拖延下去了。

  而今,孫展還是鑣隊裡一名小鑣師,高不成低不就,但是孫展心細又好相與,鑣局上上下下都喜歡他,每每出鑣也缺不了他。雖然職等仍低,人人卻也知道下一回局裡有缺額,絕對少不了他那一份。

  收回心神,慕靖之望著窗外正在想孫展怎地還沒回來,突地一道電光劃過天際,沒一會兒雷聲隆隆就打了下來。夏季已行到末,這記響雷來得突然又不適宜;天色很快就暗成一塊,豆點大的雨點,嘩啦啦落一地,不多時,乾爽的氣候變做悶熱潮濕。

  慕靖之推開門,正想喚人帶上雨具去尋孫展,免得孫展走避不及,淋個落湯雞回來不說、要是染上風寒可就不好了。

  還沒出聲,又是一記悶雷響了起來。

  慕靖之心頭一緊,看見月門外站著的一抹黑影,定睛一看,不是孫展,還會是誰。

  「怎麼一回事?」慕靖之連忙打傘,跑向淋得濕漉漉的青年。

  孫展渾身打顫進了傘下,怔怔瞅著慕靖好一會兒,才在慕靖之急迫的問話聲中回過神來,他卻低頭不答。

  慕靖之顧不上孫展的沉默,連拉帶扯將他弄進房內換上一襲乾淨衣服,又吩咐客棧的小二煮碗薑湯送來,這才回過頭打量仍在失神茫然的孫展。

  孫展坐著發怔,雙眼直勾勾看向前方又像什麼都沒看進眼底,髮絲滴著水也不去擦拭,沒一會兒功夫就浸濕了兩肩與面頰,越顯得他臉色發白,似乎見鬼一般駭人。

  慕靖之也算瞭解他的脾性,雖然個性溫和,卻是天塌不驚、擇善固執的人。若說在外頭遇是非,倒也沒幾次能讓他失了常態;再者,孫展並非無事生非之輩,故而慕靖之倒是不去猜想他惹出什麼惡事,只是擔憂他是否被捲入什麼風波之中?

  抽出一條方巾,慕靖之遞到孫展手上,孫展卻還是愣愣望著慕靖之。

  慕靖之慈父一般嘆道:「擦一擦吧,莫要染上風寒了。」

  孫展這才恍然大悟,慢條斯理將自己打理一番。

  小二正巧也送來薑湯,慕靖之看著孫展一點一點嚥下薑湯,臉色漸漸紅潤起來,人也精神不少,才在孫展左側坐下,溫言問道:「小展,發生什麼事?」

  孫展掀了掀唇,欲言又止。慕靖之也不逼問,目光慈靄望著孫展。

  孫展臉色慢慢暗了下來,幾番囁嚅,還是忍不住向如師如父的慕靖之吐露難平的情緒。

  「慕爺……」

  「慢慢講。」慕靖之搭著他的肩,溫熱的觸感,讓孫展露出一個苦澀的笑。

  孫展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一般,輕道:「我、我看見向鵬了……」

  慕靖之聞言一怔,反口便要說「不可能」,但是一看見孫展提起向鵬時,臉色微微透出的光彩,那句不可能,硬生生在出口前轉成:「莫不是看錯了?」

  「不可能!那是向鵬、我不可能看錯!」孫展急忙辯駁。一說出口,又覺得自己太過激動,放軟聲調又道:「那個眉目和笑容……真的是向鵬……他就在我眼前,活生生的,他明明看見我了……為什麼,卻像不認識我……」

  孫展垂頭喪氣望著桌上那碗薑湯,兩手扶在碗邊,卻止不住顫抖。

  慕靖之知道向鵬與孫展的交情不同一般,就算認錯人,也難以跳脫出迷障。想那向鵬是一方雅士,發喪設靈之時自是少不了地方士紳前往上香祭拜,慕靖之當時也去了,向夫人痛切無助的神色還歷歷在目,向鵬也是一個出名的孝子,再怎麼隱瞞也不至於讓母親為他心痛神傷才是。

  左右思量,慕靖之還是猜想孫展看走眼,把樣貌神似向鵬的男子誤認為本尊,這才迷離倘恍,不可自拔。

  眼看孫展恍恍忽忽,慕靖之知道多說無用,只好勸他早點休息,待明日正事辦妥,再覓空將歸縣境內翻找一番,自能查個水落石出。

  孫展雖然心裡著急,也還能明辨事理。走鑣最著重的就是信譽,他份內工作不好找人替代,毁了自己還不打緊,整個鑣局名聲若是被他牽連,他也無顏面對慕靖之與局內上下一干兄弟。

  慕靖之得了孫展點頭答應,這才放下心讓孫展回房。

  只是孫展離去時喃喃自語的哀慽神色,慕靖之看了都不忍心。

  想那向鵬已逝,待這一番錯認查明,也不過是讓孫展徒增心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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