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早就寫好了
就是懶惰來貼: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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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女孩在原野上奔跑。

  白淨的足踝踏上綠地、躍過小溪,健康的雙頰是淺淺的薔薇色,她輕輕喘氣,

露出甜美的笑靨,張開雙臂宛如振翅飛翔的鳥兒,在一片綠意中來回穿梭。

  茶褐色辮子隨著她的步伐晃動,充滿生命力的色彩彷彿一層暈開的光芒籠罩了她。

  他從來沒想過──會有這麼一天。

  親眼目睹她如同初生小鹿,伸展四肢自由地奔跑,盡情享受生命的美好。

  她笑的很開心,所以他也笑了。

  笑得比任何一個時刻都快樂。

  望著她越跑越遠,他試圖叫喚她的名字。

  『潔拉!潔拉!』

  彷彿咒語般,他一聲聲的呼喊。

  風聲卻大得連他都聽不見自己的聲音。

  她撩起裙擺跑向更遠的地方。

  他急忙追上她的腳步,生怕她消失在眼前。

  女孩的腳步終究不如他來得快。

  他一把抓住女孩冰冷的手臂,急促喚了一聲:「潔拉!」

  女孩回首那一刻──他驚訝的聲音哽在喉中。

  女孩原本皎好的臉孔覆蓋一層白霧。

  什麼……都看不清楚。

  無論他怎麼努力去看,都回想不起女孩曾經甜美可人的笑靨是什麼模樣。

  女孩就在他眼前、彷彿幻影般緩緩消逝。

  連手心冷得令他刺痛的溫度也不復存在。

  他發狂似地哭泣大喊……

  完全抑止不了心痛與悲傷。

  不是這樣的,不應該是這樣的!

  一股絕望攀爬蔓延到達他的心中。

  他伏在泥濘的枯原,泣不成聲。

  失去潔拉的世界,於他等同失去所有意義。

  他最疼愛的妹妹、他相依為命的唯一親人。

  他願意付出所有來換取她的存在、她的生命。

  他已經交換出去了,不是嗎?

  「你知道的,她終究會死。她會淹沒在時光的洪流裡,消失無蹤。你知道的。」

  那個男人,突兀地出現在他的面前,足不沾地。

  漆黑羽翼幾乎靜止,男人卻浮在半空中。

  「你早就失去她,在你與我訂下契約的那一刻。」

  他怔怔看著露出甜蜜微笑的男人降臨在這片草木不生的荒原──

  空曠、荒蕪、寂寥,宛如他空蕩的心。

  這就是……最後剩下的東西了。

  他的靈魂,已靜寞地埋葬在這裡。

  連痛苦悲傷的權利都不再屬於自己。

  其實他都明白,深深藏在心底的那個女孩……早已不在。

  連她的模樣,他也想不起來了。

  他閉上雙眼,漠視胸口灼燒的痛楚,無聲落淚。

  與兒時失去父母、抱著稚嫩女孩淚流不止直到睡去那一夜不同。

  這場惡夢永遠、永遠都不會清醒過來。

  他非常清楚。

      ◎●◎

  ──破碎的聲音。

  宛如深淵中爬出,深重、沉痛的聲音──那是屬於靈魂的悲鳴。


  那個男人,光著雙腳在黑夜之中奔跑。

  亞伯頓閉上眼都能看見那個男人淺栗色的長髮凌亂地散開,悲哀的琥珀色眼眸睜大著卻流不出淚水。

  那個男人,僅穿著單薄的襯衫長褲,衣繩並未綁起,他甚至能夠看見男人胸口宛如藤蔓盤根錯節的鮮綠烙印。

  寒風中的男人似乎沒了知覺,緊緊咬住下唇只是往前奔跑。

  『奧里亞……你想去哪裡呢?』

  他陷坐柔軟的沙發,兩肘靠在扶手,白晰的十指尖端相觸,無聲詢問不在的男人。

  奧里亞……已經離得很遠了。

  是他看著由夢境中驚醒的奧里亞起身離開。

  顫抖身軀與步伐,越過熟睡的少女與挺起上身沉默凝視的黑犬。

  靜若無聲地推開大門,然後離開他。

  惡魔與人類不同,惡魔不需要睡眠。

  他只是閉上雙眼,假裝毫無所覺,任由那個靈魂已傷痕纍纍的男人悄悄離去。

  雖然閉上眼,他依然能夠看見奧里亞的一舉一動。

  因為亞伯頓聽見了。

  發自內心深處的悲鳴。

  儘管奧里亞不言不語,不笑不哭,幾乎對所有事物無所覺。

  靈魂──依舊會受到傷害。

  就算忍住傷痛,總會有限度。

  就算心甘情願,付出還是會痛苦。

  他以前,從來不懂。

  人類的痛苦與掙扎,在他眼裡曾經有趣的東西。

  看著人類短暫一生之中,為了許許多多淺薄事物傷懷不安。

  可笑又可愛的人類,一直是他最有興趣的玩物。

  但是這一次,真的不同。

  無聲的悲鳴……原來是如此尖銳痛苦且無法用言語形容的聲音。

  瞬間貫穿觸及他的靈魂深處──如果惡魔還有靈魂。

  他想,這個男人在不自覺中已經觸碰到他。

  『奧里亞……』

  他動了動唇,無聲呼喚那個疲倦脆弱仍不停止腳步的人類。

  沒有意義(至少對他來說本來沒有)的名字,隨著物轉星移漸漸形成一根刺,一吋一吋埋進他的感官,賦予了存在的痛楚。

  他得到過這個人類。

  至少肉體上得到過。

  他也得到過這個人類的情感。

  卻莫名想要更多他自己也無法分辨的情感。

  在他觸動靈魂的這一刻──這個人類的痛苦已經溢滿、靈魂近乎乾竭。

  不會再回來了。

  他知道,奧里亞不會再回來了。

  他奪走太多太多東西,他都知道。

  所謂的交易對奧里亞來說並不公平。

  他陷坐柔軟的沙發,為那由指間悄悄溜走的情感,深深嘆一口氣。

      ◎●◎

  褐髮公主帶著她的愛犬走在黑髮青年身後。

  她幾次想要詢問青年,卻不知該如何問起。

  她本來不想問,因為她對那名臉色蒼白的栗髮男人並無好感。

  但是借宿一夜總是得向主人道謝。

  她向黑髮青年道過謝。

  黑髮青年僅是一笑,告訴她應該道謝的對象不是他。

  「所有所有的一切……都是因為奧里亞,妳才會得到我的幫助。」

  黑髮青年笑容依舊嫵媚動人,口吻卻冷淡到令她刺痛。

  雖然不明白青年突如其來的轉變是為什麼,卻能清楚分辨青年對她的不耐煩。

  她覺得有些難受,她本來對這名美麗的青年頗有好感。

  於是她只好詢問栗髮男人的去處。

  黑髮青年告訴她,栗髮男人離開了。

  僅此而已。

  簡單用過早餐,黑髮青年說要送她下山。

  她注意到黑髮青年並未進食,和昨夜一樣,黑髮青年看著她用餐並不時與她對談,但是青年碰也不碰食物,只是小酌幾杯紅酒。

  今早黑髮青年滴酒未沾,也不與她聊天了。

  太過明顯的打發,讓她有些無法適應。

  但轉念一想,自己正是落難之身,能不能活過今天都是問題,哪來的時間傷感這種小事。

  「妳不會死,至少不是現在。」

  青年彷彿讀取她的思想,平淡地望她一眼。

  接著無視她的訝異,走到門外催促她跟上。

  而今,兩人走在山林間,好奇心聳恿她的疑問。

  「……那個人,到哪裡去了呢?」自言自語般的呢喃,卻是有心說給另一人聽。

  青年往前又走了兩步,才回答她。

  「我也很好奇呢~」

  她直覺認為他知道,只是不想告訴她。

  她的腦中閃過一絲不安。

  驚慌的神情與恐懼的言詞同時浮現,「難道……他去告發我──」

  青年扭頭看向她的瞬間。

  她看見了憤怒與卑視……

  更快地,青年低切地笑起來,「──人類啊人類,這才是人類。」

  青年停下腳步,靜靜地看著她。

  「人類的女孩,妳無需擔憂這個問題。」

  「可是──」我又不認識他!

  她的反駁融化在青年平穩卻妖治的笑容之中。

  「不會有問題的。」

  她傻愣愣地點頭,再說不出話。

  一直到了村莊裡,她始終沒有懷疑──她也不認識青年,這個事實。

      ◎●◎

  那樣的異類,不會再有了。

  亞伯頓看著少女與村民攀談的窄小背影,為人類可悲又可喜的猜忌心感到滿足。

  他知道,人類會願意為了自己的欲望。

  付出更大的代價。

  或許不夠美味也缺少一點芳香──

  但是那樣的人類,不會再有了。

  琥珀色的,溫柔的,破碎的那個靈魂。

  深深刻印在亞伯頓靈魂之中。

  再也無法抹去。

  村民親切溫和的態度輕易博取少女好感。

  少女不時回首張望他,像一隻血統高貴且小心翼翼的貓咪,確定他還在身邊才敢放心擴張地盤。

  村民接受少女述說自己是落難的商人之女,相依為命的父親帶著她翻山越嶺來的路上因病過逝,行李又被山賊搶走,幸虧有亞伯頓領她來此,她才不致於被野獸撕裂果腹


  少女站在他身邊悄悄重覆這個虛假的故事。

  似乎為自己的聰敏黠慧感到幾分沾沾自喜。

  他不去戳穿早在與奧里亞訂下契約那一刻,他就為她往後平靜生活鋪設了坦道──村民無條件接受、喜愛這個女孩的一切。

  所以她可以在這裡得到幫助,所有人都樂意幫助她,直到她在安穩中死去。

  簡直像夢境一樣幸福。

  「就像一場夢!」女孩掩不住興奮的語氣。

  亞伯頓僅是微笑,與前幾次的美麗笑容沒有分毫差別。

  就算夢境一樣美……不,或許比夢還要美……

  女孩為亞伯頓的笑容心醉神迷。

  有那麼一瞬間,她甚至認為自己愛上了他。

  殊不知惡魔天生就是誘惑人心的存在。

  於是,惡魔開口引誘了她。

  用著惡魔一貫老套卻總是有用的手法──

  「妳的夢想……讓妳甘心在此平淡終老?」

  女孩神色迷惑望著他。

  「妳的親人、財富、地位以及所有所有的一切都被奪走,妳甘心在這個偏瘠之地漸漸忘去喪親亡國之痛嗎?」

  女孩臉色瞬間刷白。

  他知道,自己說的話一向充滿誘惑。

  而他與奧里亞的約定,在女孩踏入村子的那一刻就已經完成。

  只要女孩不選擇離開,她將永遠在他的魔力之下受到庇護。

  但是這不代表,亞伯頓不能與她訂下新的契約。

  惡魔向來就是邪惡狡猾,所以叫做惡魔。

  女孩垂下眼睫……不一會兒便抬起頭。

  「我不甘心!我怎麼能甘心!」女孩握緊無力的手,激動的全身顫抖。

  「這就對了,我親愛的公主殿下。」

  他朝女孩伸出手,「只要您說──我願意。」

  「你……到底是什麼人?」太過燥動人性的誘惑令女孩退怯,她收緊雙手後退一步,首次感覺眼前的美麗男人如此可怕。

  漆黑如夜的髮間似乎多了一對羊角,一對銳利的尖牙壓在紅唇上,烏鴉般不潔的巨大羽翼完全展露在她眼前。

  她開始懷疑與惡魔同行的自己是否正陷入一場夢魘之中?

  「公主殿下,您還相信神會幫助人類嗎?在您顛沛流離、孤苦無依的時候……



  亞伯頓欲言又止。

  「早就沒有神了!」她用著連自己也想像不到的怒吼說出這句話。

  奇異的是,身邊的村民似乎完全沒聽見,方才還無比親切善良的人們視若無睹般,依循自己的步伐挑水耕種,持續做著樸實工作。

  「……早就、沒有神了。」她很清楚。

  父王的頭顱被敵國士兵斬下高掛城牆。母后在城破之時,自刎於城內聖堂。三位哥哥在前線戰死,連體弱不受重視的么弟也被拖下床榻,在曾經美麗光潔的長廊上拉出一
道洗不淨的血痕……

  她是唯一的公主,也是不夠美麗聰明……不足以向外賓贊揚的影子。

  但那是她的故鄉、她的國家──

  「惡魔,你想要什麼?我必須交換什麼、才足以換回我的國家?」

  「很簡單且公平的──我只需要您的心,一生之中,您將不會再有愛人的能力,如此而已。」

  「若我把心換給你,我活著的意義還有什麼?」

  女孩的躊躇在他意料之中。

  「我只要您的心,您可以換取權力、人望以及財富,所有您以前享有的任何東西。」

  女孩咬緊唇瓣,遲疑不定。

  「您也可以在這個地方,平庸淡然地過完一生。」

  「不必激我……我換了。」

  女孩下定決心的淡茶色眼眸閃閃發光。  

  於是,惡魔牽起女孩的手,在女孩光潔的額烙下一吻。

  鮮豔的綠色,像一道醜陋的傷疤,深深印在肌膚。

  她忍不住伸手去觸碰那個烙印。

  接著便聽見惡魔的耳語,「除了你和我,沒有人能夠看見,這是我們的約定。」

  自此之後,她再也沒見過那個惡魔了。

  二年後的莉莉提娜‧迪斯‧沙其海克茲公主由鄉間掘起,用她過人的勇氣與智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率領有志之士打倒侵略者,奪回她的王國與人民。

  更在重返祖國的五年間,多次打敗入侵者、最後與敵國訂下和平條約,結束長達七年的外族統治與戰爭。

  儘管她以睿智與公正遐邇聞名,她最常說的一句話卻是「世上沒有絕對的公平」。

  她也以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的雄才大略威震四方。

  她更以一生冷若冰霜,待子女丈夫並不假以詞色,孤獨地走完一生而令人不解。

  一直到她過逝,始終無人知曉,她的一生早已結束在當年的邊境小村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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