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白的美德,貼完要來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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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能是真的失血過多,燁鷙的黑裘緊蓋在霄弄笙身上卻仍讓他總是莫名寒顫,睡
著不久便讓一陣陣寒意弄得半夢半醒,雖說身體發寒,但背後那道傷口持續不斷散發
高熱,口不熱、舌不乾,體內又冷又熱夾襲而來,令霄弄笙輕逸出呻吟。

  燁鷙前腳剛走,晨曦未明、帳內無人,霄弄笙施不出半分氣力叫喚帳外士兵入內
,背部又痛又熱翻不了身,體內虛寒手腳又無力,正當霄弄笙不知該如何擺脫此番困
境,忽然感覺背上一涼黑裘似乎有人掀開。

  原想看清來人是誰,怎奈只要一用力想要轉頭看清是誰,頸子就使不上力,而且
一陣頭昏眼花險險暈過去,來人「啊」一聲,發現霄弄笙的舉動實在不妙,邊用指尖
抹去霄弄笙背上淡開的藥粉邊開口道:「你就別起身了,現在你該好好休養,不要隨
便亂動。」

  冷冷的語調不算耳熟,但霄弄笙還是馬上知道來者何人,這種冷亢不帶絲毫情感
的殘酷,正是與霄弄笙僅有一面之緣的湖邊黑衣男子──鶚。

  「你……鶚兄,您怎麼來了?」

  學到教訓後霄弄笙就算想起身好好打聲招呼也只是用想而已,名為”鶚”的男人
依舊是霄弄笙記憶中一身黑衣勁裝打扮,冷而深刻的輪廓也依然掛著邪氣笑容,如冰
稜的眼瞳不帶感情,彷彿眼前的霄弄笙只是一件物品,直到霄弄笙吃驚慌張的表情傳
入他冰冷的瞳子,他才真正笑開,化開他眼中那塊冰。

  「因為昨天你沒有來,所以今天我來了。」

  冷淡語氣不復存在,鶚的語氣承襲相交後一貫輕佻狡黠,陰險戲謔的神情表露無
遺,在霄弄笙面前他直覺知道不需任何掩飾,霄弄笙不會背叛、不懂出賣為何物,能
夠令鶚完全信賴的這種感覺,鶚非常喜歡甚至於是讚賞他這一點。

  「啊!真是抱歉,在下失信於您,望鶚兄見諒。」
  「喔!聽你這麼說、你對自己為何失約不做任何辯解?」
  「失約就是失約,沒有任何理由。」
  「可是你受重傷一事,只要說出口、相信任何人都能夠諒解不是嗎?」
  「與人相約、豈能失信,前有尾生但求不失信而溺斃橋下,可見守誠信、足以性
命相授,與鶚兄相約,在下該要好好看顧自己才對,豈可拿理由塘塞。」
  「你這個傻瓜當真如是想?」
  
  看著霄弄笙一張蒼白臉孔滿是浩然正氣,就算不問、鶚也知道他是認真,向來以
戲弄他人為樂的天性卻還是令他忍不住逗弄一下霄弄笙。

  「說傻也罷,人必須活得坦然,不想也就不說,說出口便要負責,是,在下當真
如是想。」
  「別激動!我逗逗你而已,我知道你的為人,你說得出口、我就相信。」
  
  充滿骨感的手指探入自己懷中,在霄弄笙目光注視下鶚自黑襟內掏出大量綠草,
霄弄笙仔細一看,鶚手中所拿不單單只是一些雜草,那寸寸枝節奇特罕見易辨,片片
葉葉正是兩人初相見時、霄弄笙為鶚所尋集的怪異草藥。

  「鶚兄,這不是……」
  「就是,其實昨夜你沒到湖邊,我有些放心不下、便到營中尋你下落,沒想到一
來便見到你受傷,遍遍這些個營中沒啥好藥、我手中又恰巧沒藥;匆匆忙忙想起當初
見面的湖邊可能有你找到的奇怪草藥,對於止血癒傷倒是有效得很,所以我就找了一
些來用。」

  拉拉雜雜說了一大堆話,但鶚還是對一臉感激的霄弄笙有所保留,依鶚的身手,
來回軍營與湖邊根本用不著一夜時間,只是當鶚蔫蔫地回到霄弄笙帳外時,帳內卻不
止霄弄笙一人,鶚並不打算讓人發覺自己的存在,只好在帳外任著夜風吹痛臉頰,好
在北原此地乾燥悶熱,少了露水侵襲、一夜焚風還是讓鶚勉強撐過。

  直到日暮初升、帳中的黑袍男人離開後,鶚再隱密潛入帳內探訪霄弄笙。

  拉回思緒,想起還是正事要緊,鶚效仿當初霄弄笙為他嚼爛草藥,將草藥放入口
中。隨即,鶚用著一臉不敢置信的神情望向臉上帶著無奈笑容的霄弄笙,若非看在此
藥功效驚人,鶚還真想把口中正在咀嚼的怪味草藥吐個一乾二淨,一股筆墨難以形容
、言語無法比喻的怪味,鶚想不到當初霄弄笙如何一臉悠然完成這等豐功偉業。

  「味道……難以言喻是不?」

  似乎有些難以啟齒,霄弄笙苦笑望著鶚的一臉詭譎。

  「沒什麼,你能做到、我就能。」

  鶚此言含意頗深,短短幾字涵含了他對霄弄笙的情誼。實際上鶚所要表達是”你
能為我做到什麼地步、我就能回報你相等價值”,對鶚這個孤傲輕佻之人來說,這是
他唯一知道表達情誼心意的方法。

  霄弄笙能夠明瞭,收下鶚的心意後,但笑不語,由得鶚一臉苦相替他上藥,細細
抹均。

  「你這道口子真是不小,你得多多保重自己。」
  「鶚兄之言,豈敢不從,在下還得請鶚兄多多擔待。」

  有別霄弄笙一臉玩味、鶚神情有些無奈,霄弄笙一愣,鶚反而一臉不懷好意,語
氣輕佻,指尖對著霄弄笙細緻面孔又點又戳。

  「你這個大書呆,別忘了,我可說過,我並不打算讓其他人認識我,很多時候,
就算你有難、我也難以搭救,你必須知道如何避開事端,令自己不至於陷入困境,省
得事後還得勞我大駕。」
  「鶚兄教訓的是,在下必定銘記於心。」

  順手將黑裘再度挈起,替霄弄笙拉上後,鶚冉冉起身,挺立的身軀映入霄弄笙眼
中,連鶚瞳孔深處不知名的閃燦、也看入眼底。雖然不知道是為了什麼,但是霄弄笙
的的確確感受到鶚對某些事情感到不滿。

  不是針對霄弄笙,反倒像是在指責自己。

  「鶚兄……?」
  
  霄弄笙怯怯地開口,明知太過深入人心並非好事,但事關友人,他不能不管。

  「我該走了,再過些時候、人都醒了。白天不若夜晚,較容易被人看見,我不想
讓人見著。弄笙,我一定會再來看你,你多保重。」

  明顯的抗拒,鶚不等霄弄笙把疑問說出口,明白直接拒絕霄弄笙深入他的心,鶚
能夠信賴霄弄笙,但他的心有著無法解開的鎖,鶚也無能完全掌控自己心中。他沒有
傷害霄弄笙的意思,只是發覺時、唇已將言語流洩出,就好像心底有些東西不是屬於
自己,控制不了它橫衝直撞。

  看著霄弄笙浮著擔憂的目光,鶚如陷五里迷霧的心中頓時出現答案。

  心底猛然節節升起的殺意也在此刻獲得解答。

  原本對霄弄笙只有關心而無任何目的,方才卻不由得對霄弄笙浮出殺意,一如初
見面時、鶚的心底只是想要殺他。為了自己與”他”,世界上任何一人、都不該知道
《鶚》這個名諱。

  ”他”似乎要醒、到時身為”鶚”自然不得不退讓,依照平時”他”對霄弄笙的
態度,”他”的殺氣、近日針對霄弄笙居多,想來又是跟”那個人”有關,”那個人
”對霄弄笙在意越多、”他”的殺氣就越重。

  為了保護霄弄笙,鶚輕輕瞟向一臉疲憊的人,恰巧和霄弄笙那雙漆黑乾淨的瞳子
對上,霄弄笙淡淡一笑,看在鶚的眼裏、心中要保護霄弄笙的想法就越加強烈,心底
苦澀一笑,對”他”感到無奈又可憐,對”那個人”感到恨意無盡,對霄弄笙……

  不清楚,在現階段鶚本人也不是很清楚,只曉得這世上他只想對霄弄笙一人好,
就算這世上沒有他的立足之地,只要霄弄笙能夠不忘記他就好。

  該是走的時刻了,趁著還未有人來、趁著”他”還未清醒,見過霄弄笙也該是要
走。

  「在月兒落盡、太陽升起前,我倆兒會再見面,弄笙,你自己保重。」

  語畢,鶚便如同夜空中的星子一閃而去。

  霄弄笙勉強翻身去看,只見帳布隨風輕飄、不謄下一絲人影。

      ◎●◎

  「仝副將,霄大人方才便睡著了,您現下不大方便入內吧!」
  「我只消看他一眼便行,你就別囉嗦了。」
  「但是將軍大人曾下令不許任何人打擾霄大人安歇,實在不大方便。」
  「你放心,燁將軍親口允諾我能在大軍出發前探視霄大人。」

  雖是竊竊如私語,但睡不安穩的霄弄笙還是將仝烈火與帳外士兵的對談盡收耳裏
,仝烈火的語氣中可見急燥,對於仝烈火這般用心、霄弄笙有說不出的感激。在北都
時,霄弄笙鮮少外出,也不善於人交際,五年來在北都並未與宮中權貴有所交集,平
時共同吟詩品茗的對象獨獨妻子一人,倒也不是他怪異奇特,只是天性淡然無塵、與
常人比之過於乏味,尤其身邊處處官僚,更是顯得他與世事不合。

  到了北原意外結識仝烈火,原想君子之交淡如水,沒料到仝烈火熱血直腸、一個
勁栽了進來,對他是百般關心、萬般照顧,所幸兩人還算契合,霄弄笙也就對仝烈火
多加留心,悠悠然然成了至交。

  「不要緊,我醒了,讓仝副將入內吧!」

  輕輕提話,幸好仍感氣順,今日不知吹了什麼風、短短時間來了不少人探望,一
轉身便見仝烈火滿臉擔憂匆匆進來,靦腆向仝烈火笑了一笑,沒想到仝烈火不喜、憂
愁更是堆上眉頭,反倒是換霄弄笙不解。

  「你怎麼了?席克爾,見了面反倒不開心。」
  
  原想起身好好詢問,一移動牽動了傷口,雖沒喊出聲、臉色卻益加蒼白,仝烈火
連忙制止他,讓他側身面向自己後、才在墊褥邊找個地方坐下。

  「弄笙……你還好吧?」
  「自然是好,為何有此一問?」
  「因為你傷得這麼重,我卻幫不上忙……唉,枉費我倆相識一場。」

  邊說仝烈火神色越是難看,知道仝烈火向來重情重義,但此事實在與他無關,心
底自然一連串便是想到安慰的話。

  「席克爾,你這麼說就不對了,偌若一天,你在戰場上受傷、你會怪我不幫你嗎
?」
  「當然不會,戰爭無情,何來怪人之理。」
  「我倆仍身處戰場,我受傷又怎該怪你呢!」

  聽霄弄笙一說,仝烈火頓時啞口無言,確實,霄弄笙受傷一事並不能責怪任何人
,只能說是時運不濟、巧受此劫,但身為友人、仝烈火總是自責為何當時未跟上霄弄
笙腳步救人,若是跟上了,也不會令霄弄笙險些送命。

  「唉!弄笙,你總是知道如何說好聽話讓人心裡好過。」
  「那裏,是你了解我的心意,我向來口拙、連貓狗都不愛聽呢。」

  仝烈火好氣又好笑望了霄弄笙一眼,霄弄笙一臉調侃笑容回了仝烈火,仝烈火眼
神又是溺寵又是無可奈何,從小交往的友人繁多,但仝烈火真是慶幸自個兒認識了霄
弄笙。霄弄笙既單純又坦然,真實不虛的心如同水鏡一面,無波弄影、自然無塵透明
,仝烈火以往相識友人多半是朝中大臣子嗣,說沒有利害關係也是騙人,朝政已是腐
朽欲斷的樑柱,能夠交心的友人、何處尋?

  若無利益可圖,在旁人眼中表面上外族通婚是名譽、暗諷的混血雜種又豈是何幾
,從未有人只是將他當做一個普通人看待。與外族通婚而迎娶胡族公主是當今聖上之
父、已駕崩的先皇之命,先皇在世時當未有人斗膽傳出諷刺意味之言,先皇駕崩後當
今聖上並未看重兩族結義之情,自然就不若往日風光,漸漸也有妒嫉惡言流散,若不
是先皇親封鎮國公之名,想必現下在朝中重用大臣無他仝家一席。

  在北都,與鎮國公之子──仝烈火相交之人,那個不是存著鞏固權利的慾望,政
治手段令人難以深交;每個人泛黃貪婪的眼、哪個不是寫著名利權勢,好似卸下鎮國
公之子之名,在那些人窄小的眼裏、他仝烈火不過就是個雜種。

  直到見了霄弄笙,第一次見面,仝烈火就發覺霄弄笙的眼神十分淡然,彷彿映入
那雙清澈瞳子的每個人都該平等,看在霄弄笙眼裏的不是外貌權勢,而是倍受尊重的
人格尊嚴,他那雙乾淨的瞳子,給了任何人生存下來的勇氣,因為在他的眼中能夠獲
得足以令人自誇自傲的尊嚴。

  霄弄笙給他友情、也給他尊嚴,只要和霄弄笙在一起,燁鷙那些刺入心坎的言語
變得不是那麼難受,少見的紅髮金眼也不是那麼特別,為此仝烈火衷心感謝霄弄笙的
存在,為了保有這些種種情誼,仝烈火相信自己有所可以犧牲。

  他會在有生之年保護霄弄笙不受權勢逼迫。

  「罷了罷了,你好好休養,我該準備領軍回朝了。」
  「一路順風。」
  「待你回朝、我會擇日到府上探訪,到時可別準備茶水而已。」
  「一定用名酒佳釀相候。」
  「就這麼說定,我先走一步,你慢慢養傷,待傷口癒合、再由燁將軍護送你回朝
,我在北都等你。」仝烈火拍拍霄弄笙的肩,起身步向帳門,方走兩步,忽然想起什
麼一樣、轉身看了霄弄笙一眼,欲言又止,「呃」的一聲,終究還是將話吞入腹中,
搖搖頭便走出帳外。

  霄弄笙不知道,仝烈火其實是想告知他,他捨命相救的姑娘、像物品般送給別人
,但轉念一想,說出口也只是徒惹霄弄笙傷心,呃了一聲便不再接話,正巧合了燁鷙
心意,想來這一著也在燁鷙意料之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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