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人不能貪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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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徒風走進自己院裡,一眼看見游士龍穿著一襲白衫,依舊披著大氅站
在院中小池邊時,有一瞬間真的以為自己太想見游士龍,才會在自己院內看
見游士龍的幻影出現。

  揉揉眼,游士龍還在。

  司徒風連忙上前,脫下自己的毛皮披風蓋在游士龍身上。

  「這麼晚了,夜寒露重,你怎麼就是不懂得給自己加件衣裳。」司徒風
知道游士龍不畏寒,可是瞧在眼裡,他就是心疼。

  游士龍聽著他關懷又心疼的口氣,直勾勾望著司徒風的眼不作聲,司徒
風愣了一會兒,和他對視一陣,終究沉不住氣,輕輕問了一句:「小龍,你
怎麼了?」手一勾,又將游士龍抱個滿懷,溫暖的身軀在他懷中,令他感到
安心。

  游士龍閉上眼靠在司徒風肩上,腦中一幕幕閃過兩人在山上,屋外吹著
暴風雪,司徒風怕他冷又擔心他,也是不顧自己會不會冷,拿著唯一保暖的
外衣就往他身上披,句句關懷備至,當時游士龍打從心底敬佩感激司徒風。

  現在這個緊緊抱住他的人,還是他知道的那個人嗎?

  他從未明言,卻放在心裡景仰、傾慕的那個司徒風.......

  「你是誰?」游士龍靠在司徒風耳邊,「你到底是誰?為什麼我完全認
不出你原來的樣子?」話說的很輕,卻是游士龍極少透露的真心。

  游士龍手裡捏著原來那條手帕,忍不住在司徒風懷裡無聲淚流。

  「為什麼要傷我這麼深、這麼痛?」他一生沒有為自己要求過什麼,司
徒風的一再逼進,為了師姊他選擇忍受退讓,但是一顆心能承受多少痛苦?
如果司徒風真正愛他,為何要讓他在絕望之中掙扎?為什麼讓他連選擇的機
會也沒有?

  司徒風說不出話。

  游士龍一字一句的指責,像針扎在他心裡。

  『無論如何──我都沒有傷你之心。』

  這句話,是他說過,卻沒有做到的承諾。

  游士龍問他到底是誰?

  他反問自己──他是誰?

  他是司徒風?

  是寧可失去一切,也不願傷害游士龍分毫的司徒風?

  是對著自己發誓,絕不讓任何人傷害游士龍的司徒風?

  他真的──是司徒風嗎?

  他的愛是這麼自私自利,眼睜睜看著游士龍痛苦,也一定要佔為己有的
邪惡。一手打碎游士龍的心......截斷游士龍所有退路,迫使游士龍委身於
他──他到底在做什麼?

  「小龍......不要哭了,你的話我都明白,是我放不開,才會傷害了你
。」擦去游士龍臉上的淚,楚楚可憐的神態令司徒風心痛,自己是把游士龍
逼到什麼地步?才讓他忍無可忍、懈下所有防備來尋求答案。

  他想要找回他所熟悉的司徒風──那個仗義江湖、一笑泯恩仇值得敬重
的司徒風。

  就算游士龍沒有明說,司徒風也能明白。

 他既是司徒風,就該要有司徒風的樣子。

  義父拉不下臉要他拱手讓出家業,他自己就不能掙脫嗎?

  蒙得韓如煙錯愛,他優柔寡斷不敢明言錯在己身。

  游士龍生他的氣是應該、恨他也應該。

  就算覆水難收......也不能任由錯事一再延續。

  愛一個人,不應該是如此不堪的事,更不應該強取豪奪,沉淪在自我滿
足的饜足。

  ──大悟大徹方知傷人傷己是最愚蠢的事。

  當天深夜,司徒風將程寒喚來房外,將一封信交到程寒手裡,讓他明天
一早快馬送給公都燁。

  程寒不知所以,捏著書柬無言望著司徒風。

  「這封信你快馬送到京城給義母,請義母莫再生氣,盡速帶著小弟返家
吧。」拍拍程寒的肩,司徒風心裡魔障盡清,此時一片清明,連笑容都顯得
分外耀眼。

  雖然不知前因後果,程寒看著司徒風熟悉的笑容幾乎落下淚,吶吶喊了
一聲少主,感動莫名,這才是司徒風,光風霽月,意氣風發的俠者──司徒
風。

  「傻瓜,哭什麼,這事兒交給你,我很放心,下去吧。」

  程寒連聲稱是,淚中帶笑走了。

  司徒風回到房內,哭得累的游士龍睡在床上,他輕坐床沿望著游士龍疲
倦削瘦的臉孔,說不出來的感觸很深,見游士龍手裡還捏著一條手帕,不由
得抽出來,仔仔細細看了看,想起這是他的東西,心裡有些激動,彷彿是很
久遠的事了,一回想又在眼前那般清晰。

  游士龍差點在當時丟了性命,他想忘也忘不了。

  反覆看著手裡的帕子,他沒想到游士龍居然還留在身上。

  是否代表游士龍和他也不是全然沒希望......

  輕吻游士龍的額,拈著游士龍的髮,司徒風就這樣痴痴望著他,一夜未
眠。



               ◎●◎


  游士龍清醒時,司徒風已經沒了人影。

  昨夜之事,他還記得,有些心慌自己居然一時衝動跑來吐露心裡想法,
一個沒弄好,司徒風惱羞成怒傷了師姊和無愁該如何是好?關心則亂,這個
想法一起,他連忙穿鞋往韓如煙小院奔去。

  韓如煙正坐在亭內和無愁對奕,昨個兒聊完天,韓如煙再憋不住獨自數
花落地的空寂,今天一早就找來無愁,兩人玩著不熟悉的新遊戲,笑鬧聲不
斷傳來。

  游士龍喘著氣進來,就見韓如煙捏著無愁的手背,叫他不許再耍賴。

  一大一小見游士龍衣衫凌亂、披頭散髮,以為發生什麼事,圍在他身旁
七嘴八舌問個不停。

  「怎麼了怎麼了?」無愁一貫能言快語,像隻麻雀喋喋不休。

  韓如煙朝游士龍身後看了一會兒,確定外頭沒有騷動才柔聲問道:「小
龍你怎麼了?」

  「呃......」沒見到司徒風,游士龍的揣測說不出口,一咬牙,扯了一
個謊,「我..我做了惡夢。」

  韓如煙和無愁皆是一愣,復而同時大笑,無愁笑的誇張,淚花滾在眼角
,捧著肚子顫聲問他,「小小師父....噗,你做了什麼惡夢?哈哈哈哈~~
~」

  「我、我忘了!」羞紅了臉,游士龍真是尷尬,但是師姊和無愁平安,
比什麼都重要。

  「忘了也好,夢是相反的,不用放在心上。」韓如煙出言安慰他,師弟
一心掛念著她和無愁,她自然心裡有數。

  那廂沒心沒肺的無愁笑的打滾,兩個大人沒心思理會他,韓如煙見師弟
臉色蒼白,順手替他理了理頭髮,整好衣衫門面,關切幾句便讓他回去休息
;她則在無愁腰眼輕踹一腳,無愁痛的跳起來,直嚷著受內傷了,韓如煙下
手自有分寸也沒理會他,冷笑著要他別輸棋就想耍賴。

  游士龍揪著心口,走到自己小院前,心裡就是放不下,忐忑不安的感覺
太重,他轉了腳步,一路尋著程寒,想要打探司徒風此刻動向。接二連三問
了幾個丫嬛家丁,不是說沒見著,就是說好像去了哪兒?最後才在馬伕口中
得知程寒一大早牽馬出城了。

  事不湊巧,游士龍也無可奈何,咬咬唇,他只得自己去看看。

  晃著走到大廳,幾個鏢師正和司徒風商討下趟走鏢路線,游士龍知道不
方便,翻牆飛身上了屋瓦,躺在屋頂晒太陽。過了許久,他聽見司徒風送走
鏢師的道別聲,接著司徒風便往書房方向走去,他正猶豫該不該下去攔住司
徒風,把話攤開來說,司徒風前方卻走來司徒清,游士龍遠遠看著,只見兩
人說了幾句話,路便走在一塊,一起進了書房。

  游士龍不再遲疑,沿著屋瓦繞到書房後方,翻下地貼在書房左側窗外偷
聽起來。

  「......義父說這是什麼話?孩兒是真心誠意要將家業讓出。」司徒風
朗聲說道。

  「畜牲,你眼裡還有我這個義父?」司徒清的口吻滿是不屑。

  「無論如何,義父也教養孩兒十幾年......」

  「養虎為患!我總算也嚐到是什麼滋味。」司徒清惡聲惡氣,似乎全然
不相信司徒風一字半句。

  游士龍在外竊聽,心裡冷哼一聲,這就是所謂的大俠,做錯事還敢比別
人大聲,若非司徒清先不仁,依司徒風先前的性子怎麼會突然不義。一個人
不懂得反躬自省,真是件可怕的事,愈是重視名譽的人,愈喜歡把錯推在別
人身上。

  用食指蘸取唾液,在窗紙開一個小洞,游士龍往屋內一看,司徒風背對
房門,司徒清站在案前,一手扶桌,一手放在右側看不清楚,游士龍暗自咬
牙,心裡把司徒風罵了千百遍,居然背對這個臭老頭,這不等於把命交到他
手上拿捏。

  屋裡兩人又是一陣對談,說來說去,司徒風倒真是想把實權全部交出,
將司徒家偌大產業交給司徒空繼承,可惜司徒老頭疑心極重,司徒風幾乎磨
破嘴皮,司徒清就是不信。

  「也罷,就算義父不信,我也讓程寒去請義母和小弟返家了。」司徒風
長嘆一聲,感嘆父子多年,他居然得不到義父絲毫信任。

  「真有這麼好心?」司徒清挑眉。

  司徒風扭頭望了他一眼,「很多事,都要等到做錯了、才知道後悔,但
是失去的東西,是後悔也無法彌補的。我只是......不想再讓人傷心。」或
許司徒清不會懂,司徒風不期望他懂,回頭推開房門輕道:「我言盡於此,
義父請自便,孩兒先告退了。」

  這番話司徒清不明白,但是游士龍聽懂了。

  知道司徒風是因為昨夜之事,決定痛改前非了,游士龍臉上不自禁發燙
,不知該喜、該愁、該樂、還是該怒,心情五味雜陳、異常複雜。

  突地,游士龍看見司徒清右手一揚,拿出一把白晃晃的匕首,不動聲色
往司徒風背心襲去!

  根本來不及出聲提醒司徒風,游士龍不及多想,自懷裡掏出前些日子做
好的藥粉,推窗躍入屋內,大喝一聲,「看招!」屋內兩人同時一驚,游士
龍將軟筋粉往司徒清臉上撒去,司徒清一愣,即刻舉起匕首往司徒風腰間飛
射過去。

  眼看避不開,司徒風勉強轉身伸手去擋──游士龍一個箭步飛身上來推
開他,那一刀結結實實射中游士龍左背,雖沒傷及要害,卻讓他痛得連話都
說不出來。

  司徒風無心戀戰,負起游士龍往外飛奔,一路跑到韓如煙院中才停下腳
步。他大口喘著氣,手腳顫抖不止,游士龍勉力坐起身子,見他面如死白,
看上去倒像他才是受傷的人,艱難開口說道:「你其實不用跑的......他中
了軟筋粉,現在應該倒在書房外頭......你也中過的,效果不差啊......」
語盡還笑了出來。

  血自游士龍背心左側涓涓而下,霎時間濕透半個背心與腰際。

  司徒風連點游士龍身上幾個大穴,血勢雖緩,但還是持續在流。

  韓如煙聽見屋外有騷動,本以為是無愁又回來玩,一出房門,就看見游
士龍和司徒風,一個坐一個蹲在亭中,坐著的臉色蒼白,蹲著的也好不到哪
兒去,她趕上前看,只見血流了一地,啊的一聲驚呼,推開司徒風急忙察看
師弟傷在何處。

  她沒有心思問這個傷從何而來,匕首插在師弟左背,血沿著傷口緩緩流
出,想上藥,又冷靜不下來將匕首拔出,腳一跺,她還是先進房拿出傷藥,
紅著眼眶恨不得將傷了師弟的人砍成幾百塊。

  「你去......幫我....找無愁過來好嗎?」游士龍一句話也說的斷斷續
續,司徒風受他所託,握著他的手卻是不停搖頭不肯離開。

  「我求你了......」游士龍神情哀淒,韓如煙拿著傷藥過來,見他這樣
,一顆心都要碎了。

  「你去找無愁過來,小龍有我照顧。」韓如煙不忍違逆他的要求,一把
推開司徒風,眼神凌厲要司徒風快去快回。

  司徒風無奈,只得飛快去找無愁,深怕錯失游士龍,一想到游士龍若是
就這樣死去......他整個心都涼了──偏偏在無愁居住的小院繞了大半圈,
又在府裡找來找去就是沒見到無愁的身影,司徒風氣急敗壞找到書房,司徒
清正在門口動彈不得,一雙老眼瞅著司徒風的到來,幾乎要滴出血的暴怒。
司徒風吃過軟筋粉的苦頭,知道司徒清一時半刻絕對形同廢人,根本無心理
會,找了一圈還是不見無愁身影,飛也似地回到韓如煙院裡,無愁居然已經
坐在游士龍身邊,小心翼翼扶著游士龍,方便韓如煙上藥包紮。

  他真的無心計較白跑這一趟,游士龍眼瞼半垂似乎沒了氣息,他一顆心
吊在喉頭,顫抖著伸出手握住游士龍的手,啞著嗓音輕喚一句:「小龍?」

  「我已經讓人去叫大夫過來了,你別吵小師父。」無愁白他一眼,看他
一臉如喪考妣,未免太誇張了吧。更重的傷小師父不是沒有受過,這次是血
流多了些,但是並不致命,現在不過是他拔出匕首時,小師父痛暈過去了。

  「少多嘴。」韓如煙喝止無愁,司徒風關心小龍自然心亂,這也怪他不
得。

  包紮過後,司徒風將游士龍背進房裡,大夫沒一會兒就來了,看過游士
龍的傷勢,並無大礙,傷口雖深,但也是皮肉傷,個把月的休養便能痊癒;
只是氣血虛弱,需要慢慢調養,大夫開了幾味補血益氣、生肌活骨的藥方就
讓家丁領出。

  三人也算是鬆了口氣,在韓如煙房裡各據一方,六隻眼睛望著游士龍一
臉慘白,誰也不知該怎麼開口。最後,還是韓如煙嘆一口氣,率先開口,「
小龍為什麼受傷?」她目光如炬盯著司徒風的眼,非要司徒風給她一個交代


  「是我不好......」司徒風將視線移至游士龍臉上,心痛如絞,這是游
士龍第二次用自己的命來救他了,在發生這麼多是是非非之後,游士龍居然
還願意救他。

  司徒風將幾個月內之事一一道盡,從司徒清買兇殺他、公都燁有口難言
黯然離去、他奪權架空司徒清、最後不想喪失良知卻被司徒清偷襲,緊要關
頭是游士龍出手以身擋下救了他。除了他與游士龍之間的種種糾葛避開不談
,其餘幾乎全盤托出。

  無愁聽完便往門外衝出去,他氣炸了!雖然也氣小師父為司徒風的自作
自受而受傷,但是罪魁禍首是司徒老頭,不挑斷那個臭老頭手筋腳筋,他無
愁的名字就倒過來寫!!

  韓如煙卻是一陣晃神,她站不住腳,跌跌碰碰才勉強在桌邊坐下。

  這就是......她要的幸福嗎?堆砌在小龍極力保護、用血汗生命換來的
辛苦之上,接二連三讓小龍用命來換,就為了她這份幸福,值得嗎?不值!
對她來說一點也不值得!

  「小龍....小龍你為何這麼傻......?沒有你,師姊要幸福有何用?」
韓如煙喃喃自語,眼神飄渺望著游士龍,看了好一會兒,她突然伏在桌上痛
哭失聲。

  或許是聽見韓如煙的哭聲,游士龍嚶嚶呻吟,轉醒過來,迷迷糊糊間,
他看見司徒風坐在床頭,一臉泫然欲泣望著他。他神智游離不明,似乎聽到
韓如煙的聲音又沒看見人,司徒風擦去他臉上的冷汗,他無力閃避,感覺還
蠻舒服就由著司徒風幫他擦汗。

  司徒風知道他眼睛雖然睜開,人卻未醒,細細打理他汗濕貼在肌膚上的
髮,柔聲安撫說道:「再睡一會兒吧。」

  游士龍閉上眼睛,片刻又睜開望著司徒風,眼神純真,乾淨的像一泓秋
水,「你沒事吧?」因為疲憊不堪,軟軟的嗓音著實讓人心疼。韓如煙倚在
床欄旁,抽抽噎噎不說話,並不因為師弟的忽略而感傷。

  「沒事,多虧有你救我。」司徒風兩手合握他發燙的手,揚起一抹微笑
試圖讓他安心,淚水卻不聽使喚滑過腮邊。

  游士龍怔怔看著他,似乎想說什麼,遲疑了一會兒,才緩緩說道:「..
......我本來不該救你才是。」看著司徒風表情動搖,他虛弱一笑,續道:
「如果你死了,師姊或許會傷心,但是至少她不會受傷害,我也不需要向師
姊解釋──為何是我動手殺你......」游士龍說話有些顛倒,甚至沒頭沒尾
,但全是他藏在心裡的想法,此刻神智不清,居然沒顧及到該不該說,全部
傾洩而出。

  韓如煙聞言一驚,杏眼圓睜,柳眉倒豎瞪著司徒風,其中有所糾葛,很
顯然司徒風並未向她說明。

  乍聽游士龍的話,司徒風不能說自己不寒心,但是萬般皆是他咎由自取
,又怎能怪游士龍有殺他之意,吶吶應了一句:「我都明白,只要你康復、
我的命隨時等你來取。」

  游士龍皺起眉,好似不明白他話裡的意思,傷口刺得很痛,又熱又麻,
腦袋昏沉沉幾乎不能思考,他神色淒然望著司徒風,毫不考慮將心裡的話脫
口而出,「如果我能不管你......那該有多好?看著有人要殺你,我告訴自
己不要管,但是....我捨不得你死,捨不得......我真的捨不得......為什
麼?......師姊對不起..對不起......」游士龍的雙眼緩緩浮起淚光,每眨
一次眼,淚水就沿著發燙的兩頰滑落,語末喃喃唸著好幾次師姊對不起,漸
漸沒了聲音,閉上猶有淚痕的眼再度昏睡過去。

  游士龍每說一句對不起,韓如煙的淚水就跟著他一滴滴滑落。

  她一點一滴拭去師弟滿臉淚水,替他挾好被子,不捨地注視師弟憂愁的
睡容。她一直以為她能夠好好保護小龍,就算到她死前那一刻,她也不會讓
小龍受半點委屈;但是何時開始換成她才是被小龍細細呵護的那個人?小龍
捨不得她愁、捨不得她受委屈,所有事情一力承擔,事事都先想到她和無愁
,那怕是遭到輕賤受辱,也不曾為自己打算半分。

  韓如煙深深吸一口氣,扭過頭狠狠瞪著司徒風,比個手勢叫他到外面談
,司徒風點點頭,兩人一前一後走到門外,輕輕帶上門不敢走遠。

  「你對小龍做了什麼?」韓如煙雙手負在身後,手心暗自握緊袖中匕首
,神情冷漠直勾勾瞪著這個她知道自己愛過的男人。小龍不會為了己身對司
徒風動殺意,一定是司徒風幹了什麼不可原諒的事才讓小龍非除去他不可,
她對小龍有絕對的信心。

  事已至此,司徒風知道說再多也無益,他也不願再欺瞞韓如煙,他之前
做錯了,但是游士龍方才一番話彷彿刻在心上,他不是沒有機會得到游士龍
青睞,或許時機不對,也勝過毫無機會。

  「我......愛的人是他,而且也讓他知道了。」司徒風無所畏懼,直視
韓如煙雙眸,坦承不諱。

  韓如煙有一時半刻愣住,她即刻回神,忍不住再問,「你再說一遍。」

  「在他第一次捨命救我的那一夜,我就愛上他了。」司徒風眼裡有著無
奈,卻有更深的依戀──在他談起游士龍的每一刻。

  韓如煙有股啞口無言的震驚,她腦中一片空白,不能理解司徒風是什麼
意思?幾乎在所有人的認知裡,司徒風一直屬意於她,司徒風第一次的送帖
造訪是為她、司徒風全心全意救小龍是為她、司徒風將她們師徒三人接到家
中也是因為她,難道一切都是她不知羞在自作多情?

  「你從沒想過要娶我?」韓如煙極力讓情緒平靜下來,顫抖的聲音卻洩
露她的脆弱。

  「我很喜歡妳,但是我愛的人不是妳......」這段話,早在韓如煙踏進
司徒家前就該說,繞了一大圈,選在最差的時機才讓她知道,司徒風對她有
說不出的愧疚。

  「你──」韓如煙再忍不住,一巴掌甩上司徒風的臉,手勁極大,連自
己的手都隱隱作痛。

  冷哼一聲,韓如煙性情豪爽明快,這一巴掌也算是將她一片芳心打醒,
雖然恨不得在他身上刺上幾刀解憤,但是不愛就是不愛,刺傷他又如何?他
的心早就給了小龍......欺瞞著她許久,說不心痛要騙誰?腹中酸水直湧,
真有那麼一瞬間,她是妒忌小龍的......畢竟這是她真心愛過的人。

  但是更多的情感是對小龍不捨,她永不忘記,自己許下的誓言。

  『你我不離不棄,就像真正的姊弟一樣!』

  年少輕狂的承諾,卻是一輩子的牽記。她怎麼忘的掉,在她的心最需要
支撐之時,那個臉色蒼白的少年帶著笑容回應她,牽著她的手並肩而行。

  韓如煙反覆思量小龍在屋內說的話,小龍一聲聲泣訴的無奈,平時就算
殺了小龍,他也不會把讓她為難的事透露一字半句,若非受傷發燒有些迷糊
了,他不知道還要把事情瞞多久。

  她知道一定還有蹊蹺。

  「若是為你騙我這事,小龍不至於取你性命,你還幹了什麼好事?!」
韓如煙怒叱,手中匕首握的更緊,他若真心愛著小龍,她倒也無話可說,可
光是他欺騙她的感情,還不足構成小龍殺他的理由,只要司徒風傷了小龍一
根寒毛,她絕對不留情割開他的喉嚨,那怕同歸於盡也再所不惜!

  司徒風見她目光凜冽,知道成敗就在轉瞬間。

  但是要把事實說的一清二楚是絕對不成的。姑且不論韓如煙得知真相不
一刀宰了他才痛快,游士龍的心情他也得顧慮到;讓他最愛的師姊知道他是
拿什麼來換取她和無愁平安,對游士龍而言是多麼難堪的一件事,雖然始作
俑者是他、錯全在他。

  「我不願他走......」司徒風頓了頓,游士龍志在雲遊天下是大家心知
肚明之事,確認韓如煙懂得他的意思,謹慎揀字地續道:「所以拿妳和無愁
的安全要脅他不得離開司徒家......」司徒風苦笑,他明白自己很卑鄙,最
無恥的實情還沒說,韓如煙已經臉色丕變,不難在她清麗的臉孔上看出殺意
,她二話不說,手腕一翻緊握匕首,劍尖直取司徒風心口。

  眼看就要落下,司徒風卻不格不避,只是神色哀傷望向房內,眼神落在
游士龍身上,滿是割捨不下的無限綣戀之情。他在賭,賭游士龍方才那一番
話、賭韓如煙對師弟的愛惜能否勝過欲殺他之心。

  韓如煙想裝作視而不見,被司徒風背叛的心在痛、淚水模糊了視線,她
把心一橫,劍尖已沒入他的胸膛一吋。突地她腦中一再閃過師弟迷濛淚眼、
不自禁說出一句句捨不得的淒楚面容──刀勢頓時停了下來,韓如煙無言望
著司徒風,抽起匕首,默默擦拭刀刃上的血跡。

  死裡逃生,司徒風雙拳緊握,心裡卻嚐不出是喜是悲。韓如煙冰雪般冷
漠的神情,他知道她恨透他了,現在也不過是看著小龍的面子放過他。一步
錯、全盤錯。人生不能回頭,為何明知是錯,當下卻不肯回頭?萬般執著偕
是一念之差......事後感慨又何奈。

  「我不求妳原諒,我只要小龍醒過來,對我說明白,若他真的恨我....
..此命何足惜......」他與她之間,只剩下小龍這個聯繫,再想和以前一樣
說說笑笑,全是妄想了。

  韓如煙冷哼不答,她也是看在這件事的份上,要不那一刀就了結他!

  司徒風再想說些話,不遠處卻傳來淒厲慘呼──

  韓如煙和司徒風同時對看一眼,韓如煙想起,「無愁呢?」方才衝出去
就不見人影,否則聽了司徒風那一段話,無愁早就砍下他的頭、讓他連游士
龍最後一面都見不到。

  「是義父的聲音──」司徒風認出聲音主人,躍過屋瓦高牆,飛快往書
房方向而去,韓如煙看了游士龍一眼,確信他一時半會兒不會清醒,隨即追
在司徒風身後。

  書房前圍滿家丁丫嬛,司徒風和韓如煙到場時,只見司徒清在門口慘叫
連連,四肢全是血,無愁一腳踏在他身上,手中拿著一把刀,一刀刀劃在那
張血跡斑斑的老臉上。兩人四周還有幾名家丁軟倒在地,是想上前阻止無愁
反倒被他用軟筋粉放倒的人,剩下的人不敢再阻止他,見到司徒風趕來,一
個個露出如獲大赦的神情。

  「少主,他突然──」一名家丁搶步上前,正想訴說前事,突然看見司
徒風胸前被血染紅一大塊,雖然血已止住,仍讓人觸目驚心。「少主您也受
傷了?」

  司徒風手一揚,不需要他再說。

  韓如煙不理眾人指指點點、目光存疑,走到無愁身邊,指著司徒清冷聲
問道:「你怎麼處置他?」

  「這個人心眼太壞。」無愁呸了一口,續道:「所以我挑斷他的手腳筋
、廢了他的武功,看他以後再怎麼害人。」無愁得意洋洋,他本想折磨一番
便要了他的老命,要不是看在他是司徒空的爹、公都燁的夫婿,他一定刀刀
致命。畢竟公都燁待他們很好,司徒空雖然煩人......可心眼不壞,相處這
些日子,打打鬧鬧也有感情。

  「幹的不壞,我們回去照顧你小師父吧。」韓如煙輕撫無愁的髮,嘉許
的眼神投在他帶笑的臉上,十分滿意他這番行為,牽起他的手,連招呼也不
打一個,兩人並肩躍上屋瓦,飄然而去。

  遠遠還聽見無愁朗聲問道:「小師父如何了?」

  韓如煙似乎說了什麼,但是兩人越行越遠,她的回答消逝在風裡。

  司徒風收回兩人爽快離去的身影,將目光投在司徒清身上,司徒清滿臉
血污,一雙鷹眼佈滿紅絲寫盡憤恨,數十年的功夫被廢,他簡直生不如死,
牙關咬的死緊,連齒齦都泛出血。

  家丁們見那對師徒離開,三三兩兩上前扶起司徒清和夥伴,丫嬛輕輕擦
去司徒清臉上的血,司徒風站在一旁看著眾人忙碌,心底無不淒涼,處心機
慮想要得到一件事物如此困難,失去卻往往在一剎那。

  這種感慨,他真的明白。

  嘆一口氣,司徒風再也沒有幫得上忙的餘地,轉身離開,後頭家丁喚他
、他也無心留下,慢慢走向韓如煙的小院,回到有游士龍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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