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轉眼,冬去春來──

  司徒風在山裡一待就是二個月,看著大地回春、新芽吐綠,其間一直只有
游士龍與他作伴,韓如煙與無愁仍舊不見影蹤;司徒風當然不在意,他與游士
龍能夠單獨相處既開心又有那麼一絲恐懼。

  開心的是,相處越久、他越懂游士龍。他常常看見游士龍拉了一把木椅就
坐在屋簷下翻書,有時手上翻著,心卻神游物外,直到消融雪水沿著屋簷滴落
他的髮旋,他才會打個激靈回過神。那個時候游士龍總是習慣嘆一口氣,司徒
風明白他是在擔心師姊與無愁。

  但是司徒風很喜歡倚在窗邊望著那樣的游士龍。溫柔中帶點憂慮的清俊面
孔,暖暖斜陽下映出幾分不食煙火的姿態。好幾次他都忍不住羨慕起韓如煙與
游士龍之間的羈絆如此深厚......如果換做是他,游士龍會怎麼想他?

  每當想到這個關頭,司徒風就開始害怕──

  他能這樣喜歡游士龍多久呢?

  他能壓抑情感僅是看著游士龍多久?

  等待韓如煙回來,他看待她的眼神能像以前一樣、不被看穿情感的消逝?

  越想越怕,心卻越是向著游士龍,不自禁關心他的一切、多希望自己能夠
進駐他的內心深處,哪怕僅是一隅,自己也不會像現在這般欣羨韓如煙了。

  咳咳──

  突地,司徒風聽見屋內傳來聲響,他連忙放下手邊的藥,快步走入屋內,
只見躺在床上的游士龍面朝外閉著雙眼,眉頭微皺,人卻沒有醒。

  嘆一口氣,司徒風坐在床沿,輕輕撫開游士龍散落額際的髮。

  一張蒼白的臉毫無血色,司徒風看的心痛如絞。

  自從前幾天司徒風打通游士龍帶脈後,游士龍昏睡的時間居然比清醒多出
許多。本來游士龍氣已虛,司徒風並不想強行運功衝開帶脈,一時半刻治不好
、總比強衝傷筋損脈好。但是一再運功總是衝不開,游士龍太虛弱,幾次險險
昏過去,緊要關頭司徒風忍不住收勁停止。

  直到前幾天,游士龍氣色不錯,才在游士龍的堅持之下衝開帶脈。

  司徒風大喜,正想說幾句話,游士龍回首一笑,虛弱的連話也說不上來,
身子一軟就倒在司徒風懷裡昏了過去。司徒風驚慌不已,他不懂,他是照著師
母教的法子衝開穴脈,照理來說,游士龍應該慢慢恢復體力,不該越見虛弱才
是。

  他不知是自己經驗不足、還是游士龍封脈太久氣血已虛?他只能看著游士
龍偶爾清醒時朝他露出安慰的笑容,不時熬些人蔘湯餵食游士龍補元氣。

  正在思量是否該下山去找師母來救他,門前卻傳來聲音,司徒風回首一瞥
,提起床頭掛起的長劍,迴身護在游士龍身前。門外有兩道腳步聲,司徒風此
時傷已養好,他本來就是皮外傷,將養數月,早就疤合痕消,中的毒也讓游士
龍解開,對付兩個人在他能力所及,護在游士龍身前靜待來者推門。

  木門打開,司徒風眼睛一亮,風風火火闖進來的不是別人,正是離開數月
的無愁──

  「你──」無愁一見司徒風在屋裡,還提著劍正對門口,想說的話噎在嘴
裡,一瞥之下,隨即明白他是在保護游士龍。

  「快叫小龍拿碗出來,他的人蔘湯要燒乾了~~」韓如煙在門外大喊,無
愁與司徒風對看一眼,司徒風比個噤聲手勢,無愁點點頭,輕手輕腳怕吵醒游
士龍,拿了一個碗便往外走。

  「我跟你一起出去。」司徒風悄聲跟上無愁腳步,在意地扭頭看了游士龍
一眼,確定他沒被吵醒才安心下來,一回頭對上無愁狐疑的目光,司徒風想他
年紀還小,不一定懂得這些事,不慌不忙輕說:「他睡的不穩,我們先出去。


  游士龍受傷後確實淺眠,無愁點點頭,躡手躡腳走出去。



  兩人並肩走到屋外,韓如煙正背對他們顧著小爐上的火,聽見腳步聲,韓
如煙不疑有他,頭也不回,反手伸向兩人,粗聲說道:「碗來!湯都快乾了,
你又看書看傻了。」她口裡說的你自然是游士龍。

  「給。」無愁憋著笑,怪腔怪調讓司徒風不由得側目。

  這深山裡的三人,說是師徒、還不如說是姊弟,大的一個直率沒架子、一
個體貼又細心,小的調皮無尊卑,兩個大的似乎完全不在乎。

  「你那什麼聲音?」韓如煙沒好氣回首,正想狠狠瞪無愁一眼,沒想到一
眼就先看見司徒風俊逸的身影。她嚇一跳,連忙將放在腳邊的柳葉刀收到裙擺
下。

  「司徒....公子?!」韓如煙大窘,她對司徒風雖不至朝思暮想,偶爾靜心
想個幾回還是有的。她的心思全副放在游士龍身上,蹉跎大好年華不在話下,她
不怨不恨,心甘情願也不過如此。司徒風的出現觸動芳心,她不想動情,情又怎
能隨意。

  「韓姑娘。」拱手作揖,司徒風如沐春風露出笑容,假裝沒看見韓如煙不自
然的舉動。

  「你怎麼在這兒?」暗自鬆一口氣,司徒風似乎沒發覺她藏在裙底的刀,她
放心下來,口氣自然恢復以往直率。

  「因為......」司徒風苦笑,他與游士龍相處多日,談的不少,卻怎麼也沒
想到韓如煙回來後該用什麼說法帶這師徒三人下山。倒不是想不出該怎麼編派藉
口,他一心牽掛游士龍的傷、游士龍為傷重所苦不及考慮。現在游士龍陷入昏睡
,看來全得靠司徒風自說自唱了。

  謊可以編,但不能說的太大,至少要讓游士龍清醒後一聽就能圓謊。

  司徒風記得游士龍掛慮的事,他看著韓如煙直視而來的美眸,心底一陣難過
,其實他真的沒想過要傷害這個姑娘......

  「在下因江湖紛爭負傷,是令師弟出手相救,承蒙令師弟美意,在下便留在
此地養傷了。」司徒風雙眼回視韓如煙,她在其間看不見動搖,輕聲說句公子保
重的客套話,算是信了這番話。

  「那......小龍呢?」她左右張望,小龍聽見她的聲音,照理會出來看看她
,無愁從屋內出來,沒有多說什麼也不見驚慌,小龍應該平安無事,可怎麼不見
人影?

  「令師弟正在休息。」司徒風伸手制止韓如煙幾乎衝進屋內的腳步,「令師
弟受的內傷我已經治好泰半,可是他傷勢拖太久,每打通一個脈絡就得休息一陣
子。」大略交代與游士龍當天對質過的內容,韓如煙喃喃說著原來如此,怪不得
、怪不得怎麼將養都無法復元。

  韓如煙並不知道前因後果,小龍不說,她也沒辨法,普通法子治不好、原來
是因為不能用一般方法治;雖然她也想過事情真是如此簡單為何小龍不坦白,但
是眼下司徒風能治,真沒什麼事能比這個消息讓她來得開心。

  「那小龍的傷何時能痊癒?」韓如煙美目之中散發光芒,對眼前的司徒風好
感更盛,這個男人果然不是一般空有俠士之名的繡花枕頭,根本是老天賜給她與
小龍的救星。

  這個問題,司徒風回答不了,他也想知道游士龍何時能康復?他該做的、能
做的、會做的全都試過,游士龍卻不見好轉,被封閉的氣脈強硬衝開,對游士龍
有弊無利,他卻拗不過游士龍的堅持。

  游士龍無言凝視哀求他的眼神,他怎麼也拒絕不了。

  「不好了!!大師父快來啊!」

  雪地上不見人影的無愁在屋內往外大喊,突如其來的驚喊讓司徒風與韓如煙
一前一後飛奔入屋。

  游士龍躺在床上咳血,雙目緊閉、神色痛苦,他張嘴咳一聲就是一口血,不
知這樣多久了,司徒風一進門只看見游士龍滿臉是血,枕邊早已染濕一大片腥紅
;無愁大眼淌著淚,不斷叫著小師父,兩手衣袖血跡斑斑,右袖不夠用,他還換
了左袖去擦,卻怎麼也擦不乾淨。

  司徒風顧不上仍依偎在床邊殷殷期盼小師父能清醒的無愁,他心裡又急又痛
,慌忙中一把推開無愁,無愁跌坐在地,根本沒想到要生氣。跳起來回到床邊,
司徒風一臉冷汗,正源源不絕為游士龍過氣。韓如煙咬緊朱唇在一邊乾著急,見
無愁靠過來,忍不住牽起他的手,緊緊握著幾乎陷到肉裡去,無愁也感覺不到痛


  兩人懸懸念念僅是游士龍,游士龍一口口湧出的血,絞得兩人心都碎了。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無愁聽見韓如煙喃喃自語,游士龍越發蒼白
的臉孔令她方寸大亂,一時間完全沒了主意。

  無愁還小,不明白到底怎麼一回事,睜大噙淚的眼來回在游士龍與韓如煙身
上打轉。

  方才無愁進屋時,游士龍靜靜躺在床上熟睡,無愁忍不住想逗逗他,輕輕掂
起髮尾在他臉上劃兩下,游士龍不適地嗯了一聲別過頭,本來枕在下方的左頰露
出,無愁一愣,怎地出門一趟,回來時小師父左頰就多了一道長疤?看傷口已落
下痂成疤,把小師父本來清秀俊逸的面孔硬生生破了相,無愁小臉皺成一團,心
裡說不出的難過。

  心裡難受說不出來,回想起司徒風護在小師父身前的認真,也不太可能是他
動的手,嘆一口氣,若說是仇家找上門給劃的,這裡如此隱密又有人能來?他不
懂的事太多,這件事看來也只能等小師父清醒再問了。

  一想開,無愁很快又恢復心情,他的個性大而化之,不愉快的事絕少放在心
上,再不開心的事、他總能輕鬆放下不去計較,或許是因為他還年幼,還不明白
有些事、是怎麼也放不開忘不了的;無論心裡再怎麼不願意去想,仍舊埋在心底
不時刺痛......

  無愁樂呵呵繼續方才的遊戲,癢癢地滑過游士龍的眼眉耳際,在侵略頸子時
,游士龍下意識揮動手,無愁奸笑後退閃躲,掩著嘴像隻捉著尾巴的小猴子。

  無愁以前常常和小師父這樣玩,小師父總是忍著癢,故意不醒逗他玩,待他
再靠近,就跳起來一把抓住他,不停呵他的癢,一大一小在床上打鬧,非要韓如
煙進屋喊人才能停止;無愁和小師父玩了好幾年總是不膩,直到小師父受傷回來
後,就沒再玩過。

  一時興起,無愁看著小師父的睡臉,懷念起這個遊戲才動了手。

  明知靠上去只會被小師父抓住呵癢,無愁還是顛顛湊上前。

  沒料到,手才抬起來,小師父突然咳不停,無愁連忙坐在床沿輕拍他的背,
拍著拍著,游士龍一口血就咳在枕邊,無愁還來不及擦,一聲聲夾著血的紅花點
點開在眼前,無愁一時懵憒,愣了一會兒才回過神。

  大哭大叫,才把司徒風和韓如煙引進屋。

  他不是沒有見過死人,但是將死在眼前的不是別人,是他最愛最愛的小師父
,最疼最疼他的小師父,大師父與小師父是他最重要的兩個人,缺一不可,方才
他怕打擾韓如煙與司徒風培養感情,悄悄進屋讓兩人獨處,並不清楚游士龍的情
況。

  現在他也只是隱約明白,小師父快要不成了......

  他的目光落在和韓如煙相同的地方,兩人怔怔望著游士龍漸漸失去血色的臉
孔,幫不上忙、插不了手的無奈心痛,讓淚水無聲滑落,心幾乎隨著時間流逝而
碎成一片片。

  如果付出自己的生命就能救回小師父,那會是一件多快樂的事。

  無愁恨自己無能為力的同時,不自禁這樣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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