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折騰下來,游士龍什麼睡意也消了,司徒風也是。

  見到游士龍獨自進屋,司徒風才拎著鞋子與長劍下來。

  自從吃了游士龍給他的藥丸後,司徒風感覺腹中疼痛漸漸轉弱,方才聽
見少年要進屋,他連忙提起隨身物品飛身上了大樑。幸虧少年經驗不足,抬
頭望向屋樑時只隨意一看,沒發覺他躲在陰暗處。

  司徒風走在游士龍身後,想他救他一命,雖然游士龍與要殺他的人同出
一門,但救命之恩總是不能忘的。

  「呃──」

  「你都聽見了吧?」頭也不回,游士龍打斷司徒風的話,冰冷聲音有種
說不出的詭異。

  「是......」此時想否認也難了,司徒風只得據實以告。

  「呵呵......那也沒辨法了,就當做你和師姊有緣無份吧。」游士龍的
笑聲很平淡,說出來的內容卻讓司徒風心頭一跳。

  什麼叫有緣無份?一眨眼司徒風想到很多可能!

  二話不說,司徒風轉身要跑,強烈的直感告訴他游士龍太危險,平時他
自是不怕,現在卻不得不防;他沒有忘記自己餘毒未清,雖然比初到這裡時
好了許多,但也恢復三四成而已,走得慢了,只怕輕功不夠他逃出十丈便被
抓回來。

  他不知道游士龍身受重傷,一心只想先走再說,游士龍伸手搭上他的肩
,五指如勾阻止他往外逃;情急之中,司徒風用劍鞘去頂,朝著游士龍心口
瞄準,這一回首去看,只見游士龍不閃不避,右手拿著一個藥瓶往他臉上撒
下,存心弄個兩敗俱傷也要留住他。

  司徒風暗叫不好,一大片粉末打在他臉上,連忙閉氣已遲了。

  游士龍胸口中了一記,劇痛難當,搭在司徒風肩上的五指鬆脫,咬唇右
手捏著心口不由自主跪坐在地。忍著痛楚抬頭一看,門板在眼前搖晃,司徒
風早如脫兔般飛竄而出。

  笑了笑,游士龍不急著追趕,司徒風中了師門獨傳的軟筋粉,包準他在
十步內倒地不起。噗的一聲,游士龍聽見司徒風倒在雪地上的輕響,確定他
再無力反抗,游士龍才扶著門站起,一步步慢慢走到司徒風面前。

  司徒風躺在雪地上,喘著氣想要站起,無論怎麼用力,四肢百骸卻完全
不聽話,彷彿除了意識、全身上下沒一處是他的所有物。游士龍雖是慢慢走
,也在八九步就走到他眼前,他連頸骨也提不起,只得用眼神瞪著游士龍的
鞋面。

  「好下流的手段。」司徒風怒罵出聲,他從沒想過自己會有淪落到今天
的時候,而且還是落在心儀對象的師弟手上。

  「好說,我武功不及你,這麼一點點退讓,我相信你不會介意。」游士
龍彎腰拾起司徒風的長劍,劍一離鞘,白刃閃耀著寒芒甚是美麗。他不會分
辨這是好劍還是劣質品,他只需要知道這是一把足以殺人的劍就夠了。

  「舊話又要重提了,你說,我該為了師姊殺你、或是放你?」劍尖輕輕
撫過司徒風頸項,他看見司徒風臉色一暗,一眨眼卻又回歸平然。

  畢竟是行走江湖多年,司徒風一時驚慌的感覺過了,馬上推敲起游士龍
話中涵意。聽他說話內容不像是決意至人於死地,他念茲在茲也不過是自身
與韓如煙的平安;而且話中一再透露出韓如煙對己已有情意,可就算開口求
饒,也絕不能從韓如煙身上著手,那樣不但低俗、還污辱了佳人一片芳心。

  「有什麼必要殺我嗎?」司徒風覺得好冷,倒在雪地上,體溫化開雪成
水,一大片衣襟漸漸滲入寒意,說起話來唇齒不住顫抖。

  他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十分狼狽,可他更明白,自己是生是死,全繫在
此刻與游士龍的這一番對談之中;就算再落魄難看,咬著牙他也得把話說下
去。

  「......為了我自己。」游士龍目光沉靜地望著他,「師姊有些喜歡你
──」他看見司徒風詑異的眼神,只是露出苦笑,「若是在平常,我是十分
樂意她和你在一起的。」他相信司徒風不是真的那麼蠢,若是聽不出他的本
意,死了倒也活該。

  「可現在不行了,因為我知道你們的秘密。」司徒風不由得也苦笑起來
,一時半刻前還以為遇到貴人,從鬼門關生生逃出來,沒料到這麼快又得在
門口打轉。

  「若是師姊知道我為何殺你,就算師姊傷心、也只是一時,她懂得我的
苦衷......」為了彼此的安全,不,說是為了師姊而已也不為過,他已經是
看不到未來的人,早死晚死差別不大,若不是怕師姊傷心,他還真不願拖著
這副身軀自找罪受。

  游士龍的手緩緩抬起,一劍從頸子劃開痛苦不大,算是他對司徒風最後
一點彌補;其實他並不想殺這個人,但是他找不到理由說服自己不殺,何況
在知道師姊是墨隱派門徒後,師姊與司徒風已經沒有可能了。

  或許有那麼一點可能......他不能賭。

  「就當作是我對不起師姊和你吧。」一劍劃下去,他知道血花將會開滿
這片雪白大地,那副美景其實是很動人的。

  「慢。」這句話說的極輕,司徒風卻知道他一定聽見了。

  白晃晃的劍鋒擦過頸子,絲絲痛楚忠實傳遞,司徒風手不能提,掩不住
溫熱紅點如梅瓣片片落地。

  但,至少命還留著。

  「要死我也要有個道理。」這句話半虛半實,拖得一時是一時,再者,
他真的不懂,或多或少,他其實明白游士龍不是那麼想殺他,游士龍似乎在
等,等些什麼他還不清楚,或許,他還有機會弄明白。

  「就算你們曾是墨隱派的門人又怎麼樣?」司徒風頓了頓,他知道游士
龍在聽,他更得把握這個機會,「你們已經不再是了,何必顧忌這麼多?」

  「你不會懂的......」游士龍嘆了一口氣,這不是他要的答案,司徒風
這個傢伙的腦袋實在硬了些,「像你這種自謵名門的大俠或許不屑趁人之危
,但是世間大俠有幾何?墨隱派得罪的人還算少嗎?他們不敢動我的師兄弟
是因為怕我師父,我和師姊卻已經不是師父的弟子了......」

  自幼的孺慕之情緩緩浮現心頭,游士龍偶爾會想:如果當初沒有一時心
軟,或許命運也不會如此狂亂了......

  可他從沒有後悔過,師父曾經說過,人生在世短短數十年,後悔是一時
、也可能是一世,活在悔恨之中,什麼都不會留下。

  「但是現在並沒有幾個人知道你們在這裡。」司徒風懂了,他明白游士
龍等的是什麼,其實很簡單的東西,卻只能是心甘情願、半分也勉強不來的
。方才一時慌亂,他居然完全忽略掉最基本的東西,他不禁暗自慚愧。

  「是啊,只要再少一個你,知道的人會更少。」游士龍笑了笑,很奇妙
,他知道司徒風明白了,在生與死的掙扎之中,人似乎會變得更容易溝通。

  他需要一個理由,卻必須是司徒風心甘情願自己提出,不然就失去意義
了。

  揮動手中的劍,劍尖輕輕靠在相同的位置,兩人心知肚明,這不過是一
個程序了。

  「說吧。」

  「我以義父義母的名義立誓,就算我死也絕對不會透露你與韓姑娘的行
蹤,若違此誓,我願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義父義母?」游士龍用劍尖挑動司徒風的下巴,想從他堅定的眼神中
找出理由。

  「我自幼被司徒家收養,義父義母待我恩同再造。」坦蕩的眼神直視游
士龍,後者點點頭,挪開手中的劍。

  「可是──這樣還不夠。」游士龍將劍收回鞘中,俯身扶起司徒風。

  真是自找罪受。游士龍心中暗嘆著,軟筋粉的效用十分長久,沒有一個
時辰絕對化不散藥力,內功越高越難化解。冰天雪地,他不能丟下司徒風在
雪地受凍,只好吃力地拖著這個高大的男人。

  「?」司徒風不解,他望著游士龍蒼白的臉,見他真的十分吃力扶他往
前走,薄汗一點一滴滑過那張削瘦的臉,他嚥一口唾沫,不太能理解自己為
什麼會有想替他抹去汗水的衝動。

  游士龍知道司徒風的疑惑,他全神貫注在扶著這個男人進屋,倒是沒查
察司徒風不自然移開的目光。

  「天河──我師弟為了找你已經知道這個地方,他雖然答應不說,可他
天真單純,只怕沒幾天就被其他人套出話來。」他瞥了司徒風一眼,「你不
要以為只有你知道我師姊的好,師兄弟裡愛慕她的人可多了,大家年紀相仿
,有的更是比師姊大上幾歲,只不過入門晚了些,按輩份排才居後。」

  「只怕到時,師兄弟們輪流來找,這個地方再也清靜不起來了。」司徒
風順口接下,他露出笑容,完全明白游士龍的意思。「最好的方法就是離開
,而且是到一個所有人意想不到的地方──那個地方自然是江北第一鏢、在
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司徒家也就是我家了,沒有人會想到以墨隱派這種出身的
人,會有辨法走進武林盟主弟子的眼皮底下。」

  司徒風並不笨,心神略定即刻推敲出游士龍的意思。其實游士龍也犯不
著用手段威脅他,再怎麼說,游士龍對他有救命之恩,只要開口,他必定是
心甘情願奉這對師姊弟為上賓。或許是每個人的堅持不同,他險些死在自己
所不明白的理念之下。

  想到這裡,司徒風無聲笑了。

  他望著游士龍,很難想像,像韓如煙一般直率的女子,怎麼會有個這麼
拐彎抹角的師弟。

  游士龍瞥了他一眼,似乎明白他笑容中的意思,唇齒動了動卻不作聲。

  司徒風知道他有話想說,兩眼望著他,不意卻在他眼中看見憐憫的神態
。那眼神不像在看司徒風、卻是直視著,彷彿透過眼前的軀殼飛離意識,腳
步也停止,撐著司徒風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了。

  「你──」怎麼了。這句話還沒說出口,扶持他的力量突然完全消失,
司徒風來不及驚慌也無力做何反應;他眼睜睜看著游士龍在眼前倒下,一片
蒼白的臉孔全然沒了血色,總是欲閉欲醒的眼真正閉上,瘦弱身軀軟癱在雪
地上。

  啊的一聲,司徒風也跟著軟倒在地。

  他的藥效未退,四肢無力全依持著游士龍攙扶,游士龍突然昏死過去,
他自然也只能跟著倒下。

  嗤──

  司徒風感覺到有物體在他倒下時自頭頂飛過,定睛一看,沒入雪中的是
一把飛刀。約寸五的刀身讓雪埋了一半,司徒風目測飛刀落地位置,倘若自
己方才沒有不由自主倒下,現在已經讓那把刀刺入背心。

  有人要殺他!這個念頭浮起,司徒風不由得心頭一跳。

  現在他連左右張望的能力也無,游士龍用的不知是什麼藥,天殺的有效
,他連一根指頭也動不了!

  而游士龍居然挑這個時候莫名昏死過去,司徒風全身重量壓在他身上,
暖暖的氣息噴在他臉上,他的眼皮連動也沒動過。司徒風幾乎只要一張嘴就
能咬到游士龍的頰肉,可看游士龍臉色蒼白勝雪,真要他張口咬醒他,他也
狠不下這個心。

  雖然隱約看的出游士龍身體不好,可見他舉手動足、氣派非凡,還靠三
言兩語就騙走殺手。談吐間也聽不出底氣不足,只覺得他講起話來慢條斯理
,斯文中帶有幾絲說不出的蒼涼。司徒風怎麼也想不到,游士龍說倒就倒,
連氣息都弱得細不可聞。

  「你──」叫了一聲,司徒風想起自己連他叫什麼名字也不知道,韓如
煙總是叫著師弟、無愁叫他小師父,自己根本沒有機會和他談上話。

  突地,一把柳葉刀架在他頸子上,這種熟悉的感覺讓司徒風連苦笑的力
氣也沒了。

  想他一生自謵武功不俗,沒想到輕功造詣完全不如墨隱派隨便一個門人
,連身後何時來人都不覺,虛名,原來真的是虛名。

  「我就知道,你吞吞吐吐的絕對有鬼。」一陣輕淡女聲在司徒風左側揚
起,由聽見的距離來算,司徒風確定拿刀的是名女子。

  「四師姊,我也不知道九師兄居然幫了他啊?沒有理由啊?」少年的聲
音在女子後方咕噥著,司徒風聽出是方才來過那名易容成程寒的少年,他記
得游士龍叫他天河。

  「算了,反正不重要。險險讓這廝逃過,我可不想落得與韓如煙同他的
下場。」女子聲音仍是很淡,語氣中的嘲諷倒是表露無遺。

  司徒風知道女子說的”他”是誰,女子口吻十分明顯不留半分情面,司
徒風明白,一旦女子殺了自己,下一個目標就是游士龍。

  想到游士龍雖是又救又殺的恩威並施,但主要目的也不過是替韓如煙留
下後路,真正想殺他的存心倒是沒有。現在卻因為救他,害游士龍把自己的
命都搭上了。

  女子刀尖越過司徒風,在游士龍臉上由眼角劃向下顎,她出手很重,當
刀鋒架回司徒風頸邊時,游士龍左頰已經泊泊流出血來。

  游士龍一點反應也沒有,雙眼仍是緊緊閉著,蒼白的臉似乎更白,襯著
紅色的血,顯得十分嚇人。站在女子身後的天河連忙上前掏出藥粉替他止血
,這個師兄一直待他很好,他於心不忍。

  啐了一口,確定游士龍確實昏死過去,女子不再說話,搭在司徒風頸邊
的刀一抽,狠狠往他背心戳下,她打算一刀了結游士龍與司徒風兩人。以前
在墨隱派其實游士龍與她並沒有瓜葛,她甚至與韓如煙也無半點不合。她一
直很循規蹈矩地依門規做事,師父寵誰護誰全部與她無干。

  但是門規有云,凡任務中妨礙者,一律自己決定去留。

  在她手下礙事者,一律滅口減少麻煩,除非是同門,才會手下留情。

  因為門規也云,殺同門者,無論理由,全門誅殺。除被殺者作姦犯科外
則免。

  游士龍屬破門,不在門規之內了。他妨礙她們任務執行,任務若無達成
,回去只有破門一途,她不殺他,難道還留著他來害她嗎。

  她一向相信有一就有二的。

  忽然,一陣風吹來,這並不妨礙她動手殺人,她面色不改,雙眼灼灼注
視著刀落之處。眼看這刀就要命中,站在她背後的天河突然出刀截住她的刀
勢。

  天河大喊:「四師姊,不要!」他看的出來四師姊打算連同九師兄一起
解決,想起幼時九師兄對他諸般照顧,他不忍心見九師兄慘死於此。

  「讓開!」女子一刀砍向天河,畢究同屬一派,她不致殺了天河,刀勢
不如殺人出手那麼重,天河趁勢護在游士龍身前。

  「你做什麼!不想回去了嗎?」女子橫眉怒視,這個師弟一向天真,要
知道游士龍是唯一師父親傳刀法,真要打起來,兩人聯手也不見得能全身而
退。

  她知道游士龍有傷,雖然不知道是什麼傷,可他的氣色實在太差,又不
是中毒的樣子,那麼九成是內傷。

  她有看見司徒風奪門而出、也看見了游士龍緩慢追趕出來,雖然是遠遠
望著,她也能由司徒風突然倒地動作看出他是中了軟筋粉,游士龍突然昏死
過去一定是方才在屋內與司徒風起爭執而牽動內傷。

  此時不殺他、更待何時。

  「不要殺九師兄,我不想他死啊!」天河哭喪著臉,雖然他知道這對四
師姊並沒有影響力。

  「天真!你──」女子劈刀指向天河面門,正打算伸手推開他時,突然
天河往前一撲,眼看刀尖就在天河胸前,再不抽刀就等著一刀穿過天河胸口
,女子連忙側身避開天河,卻讓天河撞倒在地。

  刀還緊握在手上,女子半倒在雪地上,心裡鬆一口氣,正要一把推開天
河順道責罵他時,「唔──」天河的嘴角卻泊泊流出血,她剛放下的心突地
一緊,只見一把長劍穿過天河的胸膛刺入她的。

  天河倒在她身上,一向天真單純的眼寫滿不敢置信,她想要伸手去探他
的氣息,手卻重的舉不起來。她想叫天河的名字,張開口卻讓血液嗆了滿嘴


  「天河......對不起......是我欠你的。」

  月光下,她看見一名男子,男子有著蒼白的臉,一道血痕留在男子左頰
仍在泊泊流出紅絲。

  男子抽出刺穿兩人的劍,這個動作,讓她與天河反射性顫抖一下。

  天河卻再沒有發出聲音,她不再去看男子高舉長劍的動作。

  她知道,一切、都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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