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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杜絕起來時,已過中午。

  他是在自己的房間清醒,他想起約莫二個時辰前,小可叫醒他,溫柔
地在他耳邊低訴:「娘突然要我送幾件衣服上山給爹,你先回自己房間吧
,省得到時在你房裡找不著人。」

  杜絕記得那是娘同他約好引開小可用的藉口,娘也早在昨日下午便捎
信給爹,要他晚一天下山、多陪陪許久未見的老友;知道小可要他先回房
是怕他為難,他苦笑著撐起又疼又軟的身子,小可心疼地扶著他,一邊交
代說已經幫他清理過、一邊要他好好休息,還吩咐管事別讓人來吵他,他
得好好休息。

  杜絕聽見管事問道要不要找大夫,小可叫管事多讓杜絕休息就好,其
餘的別管,管事應了一聲,杜絕才安心睡下。

  杜絕拖著身子下床,穿上鞋襪,自桌下拿出準備好的包袱,緩慢走到
門外喊人。不一會兒管事就帶著幾個家丁過來,管事應該在小可出門後就
在娘那處知曉他要搬走的消息,此時才會帶上人手來幫忙。

  「房內的桌椅全帶上,茶具水架什麼的也一併帶走。」用了一年多的
事物,總比買新的順手,「再到廚子那裡領套廚具,全部帶到新住所去。
」管事應好,也沒多問門號,手腳流俐跟著家丁開始動手打包。

  杜絕拎著包袱先往小妹院裡走,十三歲的女娃兒已見貌美,坐在院裡
百花叢不見遜色,萬紫千紅襯得一個水靈姑娘更是不落凡塵;小妹手握一
卷書,杜絕來了她只是微微一笑,手中書冊交給隨身丫環讓她下去。

  「大哥怎麼來了?」杜絕走得極慢,她也不多問,若非她的笑容甜美
可掬,幾分靈氣中倒頗有乃母之風。

  「來給妳樣東西。」杜絕拿出一對木雕龍鳳簪,平日無事,杜絕一手
雕工倒還過的去,「大哥沒為妳做過什麼,現在僅能送妳一對簪子,聊表
心意,日後若有心儀對象、權當定情之物也不差。」

  「大哥是取笑小妹來著?」說是說,臉紅了一點,纖纖素手接過簪子
,還用一方花帕細心收藏起來。

  「怎麼會,女大當嫁,只是遲早,要嫁還是嫁自己喜歡的人、那才是
如意郎君。」杜絕輕撫小妹玉雕般的粉頰,駱小穎應了一聲,突然問道:
「大哥是要走了?」

  思及母親已向小妹編排過理由,杜絕點頭不多說。

  「哦....那往後小妹能去探探你吧?」小穎大略知道杜絕要走,不過
搬的不遠,就在兩里外的那間廢宅,就算她一個大閨女也能在丫環陪同下
過去的距離。

  但是母親說過不許,她想偷偷過去也不困難才有此一問。

  「不能,娘怎麼說妳就怎麼辨。」搖搖頭,他連母親都不能見了,小
妹怎能來。

  「可是我想你怎麼辨?還有二哥呢?也不見嗎?」她想二哥一向親大
哥,兄弟兩人感情甚篤,說不見談何容易。

  「誰都不見了,妳乖,想大哥時......就拿出簪子瞧一瞧,小妹記得
大哥這份心,大哥永遠記得的。」杜絕握緊她的手,說聲保重便起身往院
外走。

  小穎連忙喚了聲大哥,杜絕回首望她一眼,女孩扯出一個似花豔麗的
笑容,柔聲要他保重,杜絕點頭,再往前走已經看不見女孩的淚水。

  拜別母親反而說不上話,母親沒有多說什麼,僅是問他決定了?

  他答,決定了。

  這是母親難以察覺的母愛,他懂的,卻不能接受。

  謝過母親生養之恩,希望父母健康萬福,代他向父親拜別之後,杜絕
頭也不回地走了;六歲那年,他離開駱家,一再回首望著父母弟妹的身影
,那時他沒有哭也不敢哭,怕一哭就想回家;十六歲這年,他離開駱家,
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去看,淚水卻不由自主流的急,待他回過神,已經
站在曾是廢宅的那座院落木門前。

  他定定望著眼前的門,吸一口氣,抹去淚痕推開門──這就是他終老
此生的場所。

  這個決定,他絕不後悔!




  駱小可想起當年,一臉波濤不驚、面色不改。

  但是他永遠記得、每當午夜夢迴、驚醒時身畔空無一人,萬般苦、萬
般恨、萬般怨、萬般愛──還是繫在同一人。

  杜絕杜絕,難道你真以為世上有人能夠杜絕一切嗎?

  杜絕髮際的香氣、無奈卻為他流露出微笑的神態,所有過往他深刻在
腦海裡;杜絕或許絕了他的情,卻斷絕不了在他心裡片片思念。愛一個人
並不容易,不愛一個人、難道能少去幾分辛苦?

  十年前他抓不住杜絕,他不會說當時年紀小、一切都是無可奈何。

  是他笨、是他傻,蠢得以為年少無知的自己能夠一手撐起兩人的天,
杜絕的苦與愁、情與愛,他只挑了自己想看的那一面;總以為杜絕愁不必
要的愁、苦不需要的苦。時過境遷,他慢慢想通,人的心個個不同,自個
兒不怕不愁,怎能當做枷鎖往別人身上套,要別人承受一樣的苦痛。

  當時不懂,現在懂了;正因為懂了、他更不能放棄。

  那一天夜半在門外苦苦哀求,換來的只是杜絕一句:緣盡了。

  他想過以死相逼,逼杜絕出來,那怕只是見他一面、他都有辨法迫使
杜絕跟他走,走到哪兒?天涯海角各一方,他就不相信天下尋不出兩人容
身之處;但那不是杜絕要的,杜絕果斷否絕一切,他以死相逼,杜絕也是
淡淡讓他去死,他還記得杜絕當時的口氣,冷冷地,告訴他:「死了就死
了,身後多少人為你傷心淚流、你永遠不再知道,死了倒也沒什麼不好。


  這番話,打得他渾身顫抖,一瞬間,他不敢相信杜絕竟然如此絕情,
本意只是用死招來打動杜絕,當下真的連想死的心都存了。

  他一再回想杜絕這番話,拿著刀的手頂在心口,只消一出勁、什麼苦
痛煩惱再沒有;回過神,天已大亮,他已經在家中院子裡晃蕩,正在想為
何自己回了家,小妹從院內走出,見他一臉失神落魄,即刻衝上前摟住他
痛哭。

  「大哥真的不再回來了是不是?」小妹哭得斷腸、他何嘗不是。

  他緊抱住小妹嬌弱的身軀,才想起自己返家是因為捨不下親人,尋死
前他還想再見見這個家,頑皮古怪卻可愛的小妹、不善言詞但慈祥的父親
以及......冷漠淡然的母親,拆散他與杜絕的母親!

  早上是母親讓他送東西上山,明知趕回家已是夜晚、小可還是一路風
塵返家;回到家已晚,家人幾乎睡下,小可自然不放在心上,他在乎的只
有那一盞燈,無論他多晚返家,永遠為他點起的那一盞燈......

  出乎意料,與他一牆之隔的房間幽暗一片──

  難道因為昨夜的不適延續到今夜?

  小可輕輕推開杜絕的房門,藉著月光打入屋內,小可當場呆立門前。

  什麼都沒有了!!

  床上沒有被褥、桌椅全部不見、連裝飾在壁上的山水畫也消失無縱,
可這些都無妨,只要杜絕仍舊站在這個空蕩蕩的房間裡,一如往常對他微
笑......不!那怕是皺著眉頭數落他、他都不會感覺到自己的心像被撕裂
的那種痛苦。

  他轉身衝回自己房間,碰地一聲推門而入,還是找不到杜絕──

  小可開始每扇門、每間房的鬧,吵醒人就問杜絕去哪兒?

  丫環不知道、他就問僕傭,僕傭不知道、他就去鬧管事,夜半好夢正
酣卻被打斷的管事只能顫顫巍巍請他去問夫人,其餘一概不知。小可極怒
,一掌拍向木桌,桌腳抖了抖卻沒斷,他也顧不了,直奔向母親門外,也
不去想找藉口理由,往門上直拍。

  母親的聲音很快就回應,等到屋中燈火亮起,母親喚聲進來,小可才
壓著怒氣推開門。

  母親披著外衫,見他怒氣沖沖,也不多說推托之詞,只是淡淡陳述杜
絕走了,但不遠,就住在兩里外的舊廢宅,要他想去便去,三更半夜不許
再大吵大鬧。

  他哼了一聲,甩上門就往廢宅跑。

  結果卻是如此惆悵......

  推開懷裡的小妹,他衝進大廳卻尋不著人,父親還在山上未歸,他隨
即轉往書房,母親無事都在書房前蒔花弄草,三步併兩步,果然在書房前
院找到一臉平靜的母親。

  母親手拿剪子,專心修剪養得正好的牡丹葉枝。

  小可強壓怒氣,他一定要問個分明。

  「妳為何趕他走!」不是疑問,小可肯定是母親說了什麼。

  「我沒有趕他,是他自己走的。」駱爾婕目光一瞥,「若真要趕、我
趕的也是你。」放下剪子,她正視小可的憤怒。

  「妳──什麼都知道了?」小可冷漠地望著駱爾婕,他到底是跟著她
長大,冷漠的模樣與她有七成神似。

  「知道。」

  「妳知道便知道,為什麼要妨礙我?」若非怕吵鬧聲會引來小妹側目
,若非知曉眼前這個他叫娘十幾年的女人武功高上他十倍不止,他早就跳
上去給那張冷淡到可憎的臉孔兩巴掌了!

  「那不,看著你們兄弟逆倫,我這個做母親的還得恭賀你們有情人終
成眷屬?」駱爾婕臉色微變,扭曲的面孔有些淒然、有些慘淡,更有說不
出痛苦。

  「兄弟....兄弟又如何?我們除去面貌相似、根本就是陌生人,就算
流著相同的血液又如何?」首度發覺母親也有悲痛欲絕的一面,小可語氣
不自禁放軟,但他就是不明白,這些理由怎能阻止他與杜絕在一起?

  「小可,你能夠任性一時、但不能是一世。」杜絕想得遠、他什麼都
明白,所以選擇讓任何人都不為難的方法,同是一胞同胎,駱爾婕雖然從
不表露,可她怎會不心疼。「明知與你一起不能長久,他卻還是錯了,現
在他只是讓錯的事恢復重來,他不是為了自己,你就不懂嗎?」駱爾婕語
重心長,孩子走錯了,做母親的唯一能做的事就是不再讓他們錯下去,誰
能指責她無情?

  「我懂?我能懂什麼?」小可身軀搖晃,他連站的力氣也沒有,失去
杜絕他還有什麼?他一生在駱府養尊處優又如何,他真正想要的、真正想
做的事沒幾樣,眼下最想要的不過是和杜絕永遠不被分離,但是夢已碎,
所有人包括杜絕都不認同,他還需要懂什麼?

  他處心積慮讓杜絕愛他、也不過想圓一場夢,雖是糾纏一輩子,他也
是拿出自己一生去相伴,決心要相依到老的。

  「你與他都還年輕,眼下看的到一生、比你所想的來得漫長許多,你
真能捫心自問、你想的夠多夠遠?」駱爾婕苦笑,這個兒子她知道得透徹
了,雖然精明卻不夠了解世事,關上門在自家能永不出去嗎?他能守著這
個家多久?錯過青春年少、往後還有多少時間能錯過?

  他拉著杜絕、絆著杜絕能多久?他不怕下人碎嘴、也不替年華愈盛的
小妹著想?人言可畏最是傷人,駱爾婕怎麼不懂,她懂也要他懂。

  這番話或多或少打動小可,他眼神微轉,看見小妹帶淚的臉悄悄依在
院外瞵望母親與他,一瞬間腦海翻騰不是別的,小妹自幼也是拉著他的衣
角長大,轉眼間也是個大姑娘、再眨眼或許出嫁之期就在眼前;兩人吵吵
鬧鬧也是兄妹情深,不是愛上杜絕那種打自骨子裡的刻骨銘心、卻也是真
心誠意的疼惜,他在此刻突地醒悟,自己任務妄為、隨心所欲確實什麼也
沒去想,他與杜絕的事不可能瞞一輩子,東窗事發後......小妹何去何從


  還有好人家敢要、肯要她嗎?

  有太多太多的不該,他一時縱情,全盤不去考慮,現在細想,錯的全
是他,擔下這個責任的卻是杜絕。

  「我懂了......」小可失魂落魄離開書房前院,經過小妹身邊,抬手
輕撫小妹烏黑長髮,「往後替我多去瞧瞧大哥,他一個人總是寂寞。」

  「二哥你要去哪?」小妹慌張扯住小可,她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她只
知道自己失去大哥、不能再失去二哥了。

  「別慌,我只是......回房想想,如此而已。」小可笑了笑,他知道
杜絕不會再見他,他放不下的情、放不下的愛,如今該何去何從......

  「讓他走,妳也回房去,別添亂。」駱爾婕喝止女兒,兒子想通了、
只是還需要一些時間釐清思緒。

  「可是──」

  「沒有可是。」駱爾婕言出如令,她用目光示意女兒乖乖回房。

  駱小穎跺跺腳,百般不願跑出前院。

  看著少女遠去背影,駱小可收回目光淒然看著母親,「兒子到今天才
明白,母親不是不愛我們,但是不夠愛。母親的愛給了誰?兒子不清楚,
但是母親愛我們多少、我們就僅能愛您多少,母親難道不懂?」言畢,小
可慢慢離開前院,步伐不穩往後院去。

  駱爾婕站在原處,韶秀的臉露出淒苦神色,淚水在她眼眶內浮起一片
。自古情愛最傷人,她不是沒有試過將全心的愛放在丈夫兒女身上,但是
她做不到,她的愛早在生命初始夭折,一絲一毫全給了永遠不會回頭多看
她一眼的那個人。

  她恨自己無能為力、該如何去愛別人......她始終迷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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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養氣人蔘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